鲁桓公以为文姜嫁鲁15年,生育两子姬同、姬季友,并没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即便是出嫁前果真与哥哥齐襄公有些不清不楚,在十几年的岁月里也早该消磨殆尽了。席间兄妹两人的频频遥望,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兄妹间的目光,怎么会如此炽热,如久离重逢的爱人一般?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鲁桓公略一迟疑,嘴角一扬,说道:“那是自然。”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渴望,一对被生生拆散的情侣往往会用一生的时间寻找机会再续前缘。虽然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文姜依然艳若桃李,比起15年前的青涩,她那成熟的韵味更叫人销魂。
当晚馆驿内鲁桓公对灯孤枕难眠,胡思乱想;齐宫内姜氏兄妹在密室中颠龙倒凤,鱼水交欢。孤独的人时间真难熬,狂欢的人夜晚太短暂。齐襄公刚解相思之苦,天已大亮。文姜一次次催他说:“哥哥,该起身了,天已将亮了。”诸儿却说:“妹妹你看错了,天还没亮,那是月亮的影子哟。”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诗经·齐风·鸡鸣》
磨磨蹭蹭中,这两人好不容易才起床,天亮后,二人一个是即将娶妻的齐君,一个仍是鲁国的国母,只有在密室,才能亲密无间。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一一《诗经·齐风·东方之日》
这厢兄妹情人腻腻歪歪,你侬我侬,那一边一大早等在宫外的鲁桓公已经急不可耐,他听说齐王后宫只有一个失宠的连妃,他还听说齐王和自己的老婆在宫廷密室行苟且之事。鲁桓公觉得这里的人看自己眼神都怪怪的,有嘲讽有同情还有鄙夷。
等了好久,终于看见满脸春色的文姜缓缓出来。文姜看丈夫面色不善,闲话两句。鲁桓公问:“夫人昨日在哪里休息?”文姜答道:“在连妃宫中,多年不见,多喝了几杯,所以起晚了,夫君勿怪。”桓公阴阳怪气地问道:“那齐王在哪里休息?”文姜面红耳赤,答道:“这话问的,哥哥在哪里,我怎么能知道。”鲁桓公看出文姜心中有病,一甩手径自离去。文姜傻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齐襄公的眼线将鲁桓公夫妇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刚享受到偷情快乐的齐襄公恶向胆边生,对妹夫兼情敌起了歹心。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齐襄公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设宴招待鲁桓公。所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席间,齐襄公拼命劝酒,桓公心情抑郁,又不敢发作,以酒浇愁,很快便醉倒于座。齐襄公派生有神力的公子彭生暗害鲁桓公。根据《史记》的记载,彭生拉杀桓公,用现代医学解释是骨骼脱臼导致内脏错位,引发内出血。彭生手下一用力,鲁桓公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命丧于车中。
鲁国人被告之国君于齐醉酒而亡,惊愕之余愤怒不已,可惜鲁国实力远不如齐国,即使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也只能发照会要求齐国交出凶手。鲁国的照会软弱无力,齐襄公把责任全推于公子彭生身上,处死彭生,以安鲁人。将死的彭生自觉被骗,刑前大骂襄公兄妹乱伦,并发誓要变成厉鬼报仇,于是姜氏兄妹情事天下皆知。
国君的行为让齐人很不耻,乃作诗讽日: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
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鳄。
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
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诗经·齐风·敝笱》
“鱼”和“云雨”都是性:爱的隐喻。诗中以“敝笱”即破篓比桓公,喻鲁之小弱,对姜氏兄妹的私情完全无能为力;以鲂鳏出网喻文姜与襄公的私情。一只破篓拦在鱼梁上,鳊鱼鲲鱼游得从从容容,心不惊,胆不惴。
更让鲁人难堪的是,鲁桓公死,文姜理当随丈夫灵柩归鲁含悲守丧才是,但文姜不但滞留于齐不归,并日日鲜衣艳服与襄公同游同宴,招摇过市。《诗经·齐风·南山》便是刺当时之事: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矮双止。
鲁道有荡,齐子庸止。
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薮麻如之何?衡从其亩。
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既日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既日得止,曷又极止?诗里讽刺齐襄公对已经出嫁的妹妹心怀歹念,还设计害死妹夫,不让妹妹回夫家。
诗中以符合礼的婚娶来反讽姜诸儿与文姜情事的不合礼,相当隐讳。
公元前693年,鲁国姬姓宗室拥立世子姬同嗣位,是为鲁庄公。继位的鲁庄公在大臣们的授意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大臣迎母归国。儿子登位,文姜没有理由再留于齐,只好随使者起程回国。
归途中的文姜心乱如麻,这里不仅有对姜诸儿的相思,还要思考该怎么面对鲁国宗室的责难!与哥哥的情事早已不是秘密,桓公之死她更是脱不了干系。虽然她对自己的爱情从来不后悔,桓公之死也非其本意,但难以言说的愧疚仍常常让她半夜辗转。当年他人眼中的“遗妇”已经让她痛不欲生,这一次,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目光来迎接她呢?
当队伍行至齐鲁边境禚地,她停住了脚步,幽幽一叹:“此地不齐不鲁,正是我的家呀。”
从侍从那里听到母亲的话,鲁庄公默许了她的选择,在祝邱建了一座宫殿,让母亲居于此。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
齐襄公得知文姜居于齐鲁边境禚地,马上也动工在附近的阜地为自己出猎盖了一座行宫。此后,姜氏兄妹频频私会于齐鲁边境。《左传》中有记载的就有多次:庄公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庄公四年春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庄公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齐师;庄公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谷。
齐侯为了跟情人幽会,不辞劳苦,带着大队人马往来于京师与齐鲁边境,当时的人们写诗道: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
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四骊济济,垂辔沵弥。
鲁道有荡,齐子岂弟。
汶水汤汤,行人彭彭。
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儦僬。
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诗经·齐风·载驱》
文姜没脸回鲁宫,鲁庄公则在申繻、颛孙生、公子溺、公子偃、曹沫一班文武大臣的辅佐下,重整朝纲。庶兄公子庆父、庶弟公子牙、嫡弟季友俱参国政。
一夜之间失去父亲,杀父仇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舅舅,因为父亲的死,母亲不能回到身边,想想鲁庄公同儿真是可怜之人。不但如此,他还得为齐迎婚。作为小国国君,鲁庄公不得不默认母亲和舅舅之间的暖昧关系,并为齐襄公与王姬主婚。
没有爱情的政治婚姻从来不乏悲剧。得知丈夫乱伦真相的王姬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生下女儿不久,就凄然离世。
当然,文姜绝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草包美人。她的聪明能干同她的美色一样卓然。她虽身在禚地,远离都城,却仍然对鲁庄公及鲁国政治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鲁庄公同儿渐渐长大,他很早就有了心上人,她是鲁国地位低微的党氏之女孟任。没认识姬同前,孟任是党氏自由自在的少女,只因鲁庄公年轻时的一次郊游无意中碰到并看中了她,于是向她求婚并许诺只要孟任答应,就立孟任为夫人,为此孟任就把自己的胳膊割破,将血抹在鲁庄公的嘴唇上,算对上天盟誓。可是后来嫁过来之后,鲁庄公想立孟任为夫人,文姜夫人却说什么也不同意。鲁国旧公卿势力非常强大,只有姜姓女子所生的儿子才可能被立为世子,同儿娶了党氏,不啻于放弃君位,所以文姜极力反对。为了巩固同儿的地位,也为了断绝孟任做国母的念头。文姜不顾年龄悬殊,强力为襁褓中的王姬女(即哀姜)与儿子定下婚事。
无奈中鲁庄公听从了母亲的吩咐,最终未立孟任为夫人,这一对小儿女的山盟海誓在鲁国传统和政治的两重压力下是微不足道的,后来孟任生了儿子般后,抑郁而死。虽然是国君的儿子,因为母亲家族地位低微,公子般在皇宫中无法立足,一直被养在外公家。由此可见文姜的政治眼光,春秋时代的美女绝不仅仅只有美貌。
公元前673年,也就是鲁庄公二十一年,文姜去世,庄公以国母之礼大葬。次年七月,齐国上卿高氏与鲁国使臣于鲁防地会盟。是年,鲁庄公竟然不顾自己国君之尊,亲往齐国纳币求娶襄公之女哀姜(衷姜后来与庄公兄弟庆父私通,把鲁国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669年),哀姜嫁入鲁国。哀姜依然保持了家族的良好基因,长得非常美丽,庄公非常疼爱这位夫人,乃至在与同姓宗室的夫人见面时,让哀姜用了玉帛(按礼制,男人见面的礼物,大的是玉帛小是禽鸟;女人见面的礼物,不能超过榛子、栗子、枣子、干肉)为见面礼,使得大臣御孙很是忧虑,认为夫人搞乱了男女的区别会搞乱国家的。果然,这位美丽的哀姜不久即与庄公英俊的兄长庆父私通。
庄公死后,哀姜无子,便与庆父合谋杀掉了公子般,立作为媵妾陪嫁的衷姜之妹叔姜的儿子公子启为王,是为闵公。闵公年幼,国家权柄全在庆父与哀姜之手。但庆父还是不满足,指使人在武闱杀害了闵公,欲自立为王。
哀姜与庆父的行径惹恼了鲁国上下,终于发难。事先得知消息的哀姜与庆父于是分头逃亡,庆父逃到莒国,哀姜逃到邾国。如果齐襄公活着,哀姜自然可以有恃无恐,但此时齐君乃其叔父,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以齐桓公的明智,当然不会助纣为虐。他从邾地将哀姜要回杀之。但时人对齐桓公的做法却并不赞同,说“君子以齐人杀哀姜也为已甚矣,女子,从人者也。”女子出嫁便应从夫,虽然她的行为过分,齐人杀死哀姜也太过分了。鲁僖公要回了哀姜的尸体,为之举行国葬。
如果文姜地下有知,看着侄女在鲁国的这一番作为,不知要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