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卿」
「黎、初」
上卿哥、我该怎么办。
林上雪回到将军府在床上一头栽下、半夜不知怎地发起高热、整个脑子都是迷迷糊糊的。上雪要强，落了这般狼狈姿态也不愿人看见，干脆窝进被子里自己难受算了。
昏昏沉沉中梦见她和林上卿的相遇。那年她和母亲逃亡，藏在晴岚京都郊野的山神庙里。时逢大雪，满天满地的白色、大片大片雪花覆盖了整个世界的喧嚣、山神庙地处偏僻，更是阒寂无声。上雪年幼不经事，无聊时常常透过破旧山神庙的小窗子往外看、偶尔看见寻雪而来的恋人，总是相偎相依着撑起一把雪伞、因而冰天雪地也变得温暖起来。
整个冬天她几乎都在小屋里藏着、冻得瑟瑟发抖。知道母亲比自己更不易，于是从不说难受、也没流过泪。
那时她母亲生病，母女二人没有半分钱，林上雪只得硬着头皮从药商那里偷了点药材过来给母亲用。那一日上雪偷药材被人发现、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毒打，女孩子护着药材死活没有交，最后竟是趁着药商没注意钻空子逃了出来。这个庙也是上雪发现的好去处。山神庙废弃已久，附近的小路大多被野草淹没，躲在里面不会被人发现。且说上雪拿着药材逃出来，药商还带着一帮人在后面追，幸好上雪机灵，兜兜转转也这么赶回来，进了庙的时候已经把人甩干净。女孩熬好药立即给母亲喂了，她母亲最近常常昏迷浑身无力、对着林上雪一句话也不想说。女孩子识趣，就自己百无聊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山神雪狐早已蒙灰的塑像发呆。
正在女孩子几乎要无聊到睡着的时候，山神庙的偏门吱呀一声开了。林上雪当时一个激灵以为药商又追过来了，立刻藏到神像背后去。结果等了半天只见一个眉眼弯弯的男孩子进来，在山神相旁边转了两圈品头论足、似乎有颇多见解、一举一动一惊一乍幼稚得很。林上雪看了半晌便猜出个七七八八、从衣服来看应该是个贵族公子、从举止看大概也是跟自己一样，闷得太无聊了没事找事。林上雪自小胆大的，见对方就这么一个人，便也就大方出来，喝住了他。
这小公子——便也是林上卿了，完全没想到这庙里还有人、狠狠惊了一跳、看着林上雪以为是妖怪什么的往后一连退了几步。上雪看着上卿的表现张狂地笑了、觉得这男孩子必定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甚至想干脆拿来狠狠恶作剧一番，好缓解一下童年寂寞空虚。
林上卿是极单纯的、看了上雪片刻，没意识到对方不怀好意、只是看林上雪觉得生得说不出的标致，怯生生地发出欢喜的呼声：“你真好看。讷、你是哪家小姐、也是无聊得慌、离家出走来的么？”
“我要是有家就好了。”听到「家」这个字眼、林上雪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林上卿的眼神瞬间就慌乱了。林家大公子素来心慈手软，林上雪本就生得惹人怜爱，再这般不经意地露出难过、上卿立时就心碎了一大片。
“别…是不是我说错了。”林上卿凑过去扯女孩子衣角，忙不迭道歉，“你别难过啊。”
林上雪看着男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大少爷、不知道半点民生疾苦的。像她这样和母亲一路逃亡，后者还生了病，她已不知自己为了粮食为了药材被人凌辱多少次。但是好在她不怕、事情经的多了、什么都能习惯。这男孩不过见自己一个眼神就这般道歉，单纯成这样真是极品了。
“你怎么不说话？”林上卿靠近女孩几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你是惹我难过了。”上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有了主意，反正这公子哥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宰白不宰，“不赔点什么吗？”
林上卿很认真的想了想，得出一个令女孩十分满意的结论：“是应该赔点什么…”
末了却话锋一转：“可是——”
“可是什么？”林上雪的口吻已经完全变成威逼，“我告诉你，这个山神庙已经被本小姐占为山头，专行打家劫舍之事、就是皇帝老子也救不了你…别给我玩花招！”
林上卿被她吓到、一双桃花眼立刻变得水汪汪的、紧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
“喂…喂。”这回轮到林上雪慌了。没想都到上卿这么不经吓、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比女孩子还娇气。
“别这样…”林上雪赶忙过来安慰他，结果男孩子一下把她抱住，一边哭嚎一边抓着她的衣服、还不自觉越抓越紧：“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肯干！”
林上雪愣了一下、本是要把林上卿推开的，听了这句话立刻不反抗了。
“你说真的、我求你什么都行、你不反悔？”
林上卿仅有的一点点男子气概发挥得真不是时候：“绝不反悔！”
“那我问你、你生辰是多少？”
上卿不明白、迷茫的大眼睛看着林上雪，女孩子狠狠掐了他一下、立刻如愿听到了对方带着哭腔的回答：“昭和七年五月十一日、刚满六岁。”
“名字呢？”
“林上卿。”
“林上卿。”女孩子紧紧回抱着离家出走的小少爷，“我比你小半年、你做我哥。”
“我…做你哥哥？”男孩不解地回问。
“是、你做我哥哥、听我使唤，要么我就杀了你、劫光你家的钱、你自己选。”
小男孩又一次大声哭出来。
“好、我做你哥哥、从今以后听你使唤。”
林上雪终于满意、带着小男孩在山神面前跪下。晴岚信奉雪狐为山神，每个神庙都有供奉。这尊破旧的雪狐神像虽已积灰、却依然可以看出曾经的华丽精致。狐神脚下踩着九朵银色祥云，与雪白的尾纠缠在一起。血色的双眸看透了生死轮回一般、莫名有种令人战栗的肃穆和庄洁。
“我们对山神发誓为兄妹...以后我跟你姓林、名则取雪狐的雪字，这样便可以提醒我们，永远都不要忘了今天的约。”
小孩子最信奉申明、会把对神明立的誓约当做最郑重的承诺、坚定不移地认为死都不能违背。林上卿与林上雪对视半晌、充分做好觉悟之后敬了雪狐、如此相约为兄妹、非死不离弃。
——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想到的是、仅仅这么一个孩子间的约定、日后竟谶语般牵绊了他们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