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涯根本来不及及思考眼前的局面。她记忆中最后的景象是被芸琅击昏,然后便落入一个男人怀里,接着知觉全无。
她醒来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缓慢睁开眼睛、她只觉得浑身乏力,体内似有旋转的涡流一般叫她颠倒错乱。
“发生了…什么?”她急切地问着,不顾喉咙沙哑疼痛。
“如你所愿而已。”芸琅递给她一杯水,待清涯喝下,才淡淡答道,“阁主。”
“阁主?”她心漏了一拍,“这是什么意思?吴玄呢?”
“玄大人、在你这里。”向芸琅叹息一声,指向清涯的心脏处。清涯手一抖,杯子落在地上、粉碎。
“他……”清涯忽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恐慌、然而转念她有觉得不对、既然自己早就失去了感情,又何来恐慌,“被黎初杀了吗?”
“黎初怎么可能杀的了玄大人?”芸琅一笑,口吻冰凉,“虽说黎初实力强大、最多也不过能和失了水准的玄大人战平。你还不知道吗?一开始玄大人的青雨蓝翾被他自己破了功,你就该想到他是为了什么!”
“那么…”清涯突然内心抽动、一种不详的预感笼上心来,“他是……?”
芸琅微微皱眉,单膝跪在床边,缓缓合上清涯的眼睛。后者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却觉得安宁异常。紧接着芸琅的声音传过来了:“请清涯大人仔细看清楚。”
“怎么看?”
芸琅道:“用心。”
「用心?」清涯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我陈清涯、有心?」然而正这么想着,她眼前忽的出现了些分外熟稔的场景——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选择熟稔这个词、明明、虽说这样真的怪异了些、可是她本能地感觉到、那些景色自己根本没有见过。
——茂密的山林,因为眼疾被关在小木屋里的少女。偶然路过那个木屋的山贼。两人时时相会、谈天说地,欢笑声那么悦耳,简直要传到人的心里去。
「这便是快乐。」
——陈清泠死的时候,留给他一个约定……和无数个弥漫在希望与梦想里、满怀期待的笑容。虽然阿御没有看到、然而少年看到了——她在等他的时候展露的笑容、已经成了她新的光亮。
「这便是希望。」
——他竟是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拿去炼蛊?!毫不犹豫地扬起杀人的刀、吴繁的头颅落下来,血溅了少年一身。
「这便是仇恨。」
——我们为他们祈祷、为这世界祈祷,求天下的庇佑,求容身之所,立足之处……这便是“祈星阁”。周云转身询问少年:“吴玄、你可愿意加入?”
少年思考片刻,终于答应:“好。”
「这便是动容。」
——你肯定想不出来、我第一次碰见林上卿林上雪,他因为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被她训斥的样子……
「这便是怜惜。」
——
……其实我也面临过一个选择。当时我的黄粱梦被解开,心神混乱,青雨蓝翾将被冲破。那时我就在思考——为什么我一定要保留青雨蓝翾呢?永生这种东西,我真的想要拥有吗?
……小涯、感情这种东西,你真的想要拥有吗?
……维系在你和我之间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便是心惑。」
——阿未、阿未。
少年哀声、似某种受伤的小动物。你当真、看不到我吴玄吗?
「这便是伤心。」
——他吴玄酿下了那桩悲剧。
京城雅为张屠挡箭死去,他抱着她跳下悬崖,毅然决然。
——他知道他们的故事。
那日林上雪出征、站在千军万马前,分外耀眼。挥剑一呼,号令天下。只此一幕,便叫黎初沦陷。此后相约如是美哉……千里之遥、山水之迢。笙歌繁华、倾尽天下。
——他吴玄看清了那个少年。
一纸遗书清泪盈。东宫重栾,龙纹帐里,海棠花溪,七紫阁中。事已至此、惟愿三哥不恨不怨,不思不怜。
——他吴玄亦知晓那人的隐殇。
「桃花…」
「桃花…」
「雪上…桃花」
当时他与林上卿在苗月交锋,后者终于输得一塌糊涂,那人暗自吐露心声的时候,无意被他吴玄听见。他记得那人低声哭泣,字字痛入骨髓。
“上雪……为何我今日才知道。之前的约定也好,之后的挣扎也好,都不过是我为了将你留在身边的借口。我林上卿从没有打算做一个和你并驾齐驱的人,成为被你仰赖的光。我的愿望不过如此、我只想要仰望着你,爱慕着你,用整个生命陪伴着你……为何你不杀了我。此刻只有被你所杀,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他吴涯听过那件事。
“芸琅,小皇的心、是徐茗的吧。”“阁主所言甚是。徐茗早就对芸琅交代,如果自己将死,只希望可以和京城皇氏以心换心。徐茗真的爱风晴到了疯癫——风晴是小皇的母亲,无疑爱他至深。徐茗以为、只要把自己的心和他交换,风晴爱的是小皇,同时是就是他徐茗。”
——他吴玄知道那一夜。
风晴点燃引线,火势瞬间汹涌,包围了整座古宅。她看着满目热烈的红色,竟微微笑了。然后她扬起红裙,缓步走进火场、庄重如出嫁的新娘。烈火****她娇嫩的肌肤,让她生痛生痛,然而女子竟是毫无感觉般向火海中走去,似走向必然的归处。
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伤。
——他吴玄懂得那颗心。
像那种性格恶劣、不敬天地的家伙。会挥刀挑了雪神像烧了帝王陵的家伙。连鬼神都不怕的家伙。那个……本该恨死吴家人的朗御。
他死之前,曾经跪下来哀求黎初。只为了一个约定。
「清涯……清涯……你知道了吗?……这便是爱。」
陈清涯终于睁开眼睛,已是泪流满面。许是哭得太多太痛,那泪痕竟是刀割一般。
“感觉到了。”她轻声呢喃着,任凭爱恨喜悲流遍四肢百骸,火山熔岩一样热烈汹涌,叫人无法抗拒。这是她渴望了十九年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和吴玄的记忆一起,全部加倍流回她的体内。
“玄大人已安排好了一切。他说、想处理好之后的事情……凭借你的才华,必不费力。”向芸琅说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那日在祈星战斗、是黎初落了下风,没曾想房良那个叛徒突然出现,将他劫走了。阁主看你伤情要紧,便不追他,先带你到了这里。之后……”
清涯望向芸琅,瞳色带血:“他把心给了我。”
“一是因为你伤重,尤其是心脏被人所伤,再无法负荷。再者…依据医典记载,取羁绊最深之人的心成为替代,是为你找回感情的唯一方法。”
“吴玄,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