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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高欢之死(下)

在尔朱荣的器重下,贺六浑逐步得到了第三镇人酋长与晋州刺史的官衔,据说尔朱荣曾对自己的继承人尔朱兆说:“你不是贺六浑的对手,最终会成为他的奴隶!”

在他说完这句话不久,自己就被当朝皇帝埋伏杀死了。

尔朱荣的死,牵动了天下的局势,也引出了贺六浑将之埋藏很深的欲望念头,当他看清继任的尔朱兆不过是个一勇匹夫的时候,那个念头就更加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毕竟此刻他已过而立之年,在当时已经不算年轻了。

真的要自立一方吗?还是再等等看呢?

我远远的看着他在军帐中左思右想难下决断,的确,此刻他的力量比起尔朱氏来,简直是以卵击石,贸然自立只能是自取灭亡,但如果再等下去,难保尔朱氏的亲信中没有人识破他的心思,将他自立的思想扼杀于萌芽期,至少此刻有个叫慕容绍宗的就已经多次向尔朱兆做如此建议了。

然而命运之轮的转动,往往是不可预测的,时来天地皆用力!

想不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困难竟被潜藏的敌人为自己解决了,当初六镇的叛军向尔朱氏投降后,尔朱氏对他们一直欺凌侮辱,根本不拿这群边民当人看,这些人也都是粗野之辈,前后反叛不下二十六次,最终还是被尔朱氏镇压了下去,因此被杀的人竟有十万之多,但即使如此,剩下的人仍然偷窃掠夺不止,毕竟生存的压迫摆在那儿,不偷不抢就只能等死,与其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尔朱兆对此头痛不已,杀人他当然会,但不停的杀他也会厌烦,何况杀这伙暴民毫无油水可捞,简直是懒得去杀他们,这时恰巧与贺六浑相会,想起之前叔父尔朱荣对贺六浑的夸奖,便故意给他出了这道难题,问他该怎么办才好?

贺六浑回答起来却毫不迟疑,仿佛早已想好了对策一般侃侃而谈,想出的谋略以分而化之和严惩首恶为最重要的两步,听得尔朱兆连连称善,最后甚至在酒醉之余,将六镇余众尽数交给贺六浑节制。

贺六浑大喜过望,又怕他酒醒后反悔,便在对岸阳曲川建立营帐,让镇兵都前往聚集,这些镇兵都不愿再跟着尔朱氏受苦,无不自愿前往,贺六浑在人数上终于不再处于绝对的下风。

尔朱兆其人果然就像他叔父所说的,没有统领大军的水平,几次三番被贺六浑耍的团团转,若不是念着有他统领尔朱氏反而会更衰弱的话,取其姓名实在是易如反掌。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与贺六浑的想法十分相似,仿佛我就是他一样,但如果我是他,那我为什么又能旁观到这一切呢?

时间继续前进,直到普泰元年二月,贺六浑军队到达冀州州治信都,当地的名门望族高乾与封隆之开门接纳,迎其为主,也就是那个时候,贺六浑开始使用自己的汉人姓名——高欢。

该如何赢得众心呢?仅靠充足的衣食供应仍是不够的,贺六浑决定还是着落到尔朱兆身上想办法,他伪造了印信,对六镇遗民说尔朱氏要将他们配给别人为奴,紧跟着下一道命令,就是要派他们征讨山民,用他们送死垫背。

数十万人的哭嚎声在雪地中回荡,震得树上的积雪都掉落下来,空气中也徘徊着生离死别的愁苦意味,在此基础上,贺六浑对众人说道:“我与你们同是无家可归之人,多年相处下来,早已亲如骨肉兄弟,没想到上面的人竟会派你们去送死!现在应征去必然战死,延误了军期同样要被军法从事,发配给别人为奴的话,那更是生不如死的惨事,我真为你们不值啊!”

在这样的渲染下,大家群情激奋,终于自动爆发出了造反的呼声,在一旁相劝的姊夫尉景忙说道:“造反可不能乱说的,没有主心骨的胡闹,人数再多也是一盘散沙!”

众人互相看看,马上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都愿奉贺六浑将军为主!”贺六浑压抑着自己心中的狂喜,假意勉强说道:“你们这些镇民都是我的同乡,一向难以管制,没看到葛荣吗?他空有百万之众,却因为军法不立而满盘皆输。你们若一定要奉我贺六浑为主,就要知道我是首领,须听我的号令,不欺汉儿,不犯军令,生死交给我处置,这样我才能答应,否则只落得让天下人耻笑。”

一代英豪千呼万唤始出来,这一年六月,贺六浑终于发布了讨伐尔朱氏的告喻,自此走上了独建大业这条有去无回的道途。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出在当时看来十分微笑的事件,在镇民中有个下层囚徒,独自求见贺六浑,并向他说了一番话,却见贺六浑勃然变色,怒斥道:“我大魏自有制度,岂可由高化底,将煌煌天朝付与西戎小国吗?!拉下去,打二十军棍!不准再来!”

这个囚徒被押走时,眼中并没有怨恨的神色,只有一种彻底的失望潜藏在眼底,但此时的贺六浑岂会将如此小事挂在心上,转眼便沉浸于拿下殷州的喜悦下了。

与尔朱氏的关系不断恶化,终于引发了代表双方全面战争的韩陵之战,镇守四方的尔朱一族会合于邺城附近,想一举将贺六浑彻底击溃。

天命就是这么不可预料,绝对劣势的贺六浑军竟然将数倍于自己的强敌彻底击溃,据当时的魏朝太史令颤巍巍的说道:“岁星、荧惑、镇星、太白齐聚在一起,这象征着人间有新的帝王要崛起了!”

尔朱氏彻底完了,贺六浑进入帝都洛阳,他废黜了尔朱氏所立的皇帝,另立了平阳王元修为主,元修投桃报李,封贺六浑为丞相,他如今正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高欢了。

一时间天下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贺六浑身上,他走上了人生的至高点,下一步该怎样呢?废了元氏自己称帝吗?或者是像之前的权臣曹操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

然而到达顶点的下一秒,也就是向下滑落的开始,本应对他感恩戴德的皇帝元修,却在不断地与他摩擦龌龊,而且关中也开始自立旗号,打算与他分庭抗礼,贺六浑不愿与皇帝对峙,想将他迁出都城洛阳,北幸邺城,这样一来可以远离关中那伙流寇,二来也釜底抽薪的断了元家仅存的一点根骨。

元修明确的拒绝了,为此甚至不惜与贺六浑正面交锋,以高祖建都洛阳,世宗完善法典,作为丞相,理应遵循祖上旧有制度为由,义正言辞的将迁都的提议否决了,之后事态继续恶化,直至双方兵戎相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但当初哪知道元修如此不通情理?他还以为天下是元氏掌控的吗?你们元家早就日薄西山了!

没想到元修比他想的还过分,竟然率众渡过崤山,进入关中,投靠入与自己为敌的关中群贼怀中。

混账!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天子吗?这世上别的难找,想当皇帝的人总不太难找,贺六浑为了避免自己陷入不利地位,果断决定再立一个皇帝,千挑万选之后,选中了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帝,至此山东与关西分裂,天下成为三个国家。

洛阳还是被抛弃了,在贺六浑的紧急筹划下,洛阳居民二百万人狼狈踏上北去的迁都之路,从此军国事务,尽归贺六浑在晋阳建立的大丞相府管理。

之后贺六浑与关中群寇五次大战互有胜负,当最后的一次出征时,贺六浑已经五十多岁了,征讨的目标已从过去的消灭关中势力改变为等而下之的保护关东不受侵害,出征的目的地为关中势力楔入河东的钉子——玉璧城。

天命真的舍我而去了吗?

贺六浑仰天长叹一声,上天竟然降下陨石落入他的军营,以此引发的影响何其深远,久蛰的元氏势力难免不借机再次兴风作浪,镇守河南的大行台侯景动向也晦涩不明,甚至连自己那些儿郎中,也有些不安定的因素掺杂进来。

好不容易贺六浑回到晋阳休养身体,渐渐的有些好转,看似尚有可为,然而一切都终结在那一天,武定五年正月初一……

天命!又是可怕的天命!又是无法掌控的天命!

在一片漆黑中,那冰冷入骨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贺六浑,你的天命尽了!你的天命尽了!贺六浑……贺六浑……”

刹那间我与病榻上的老人融为一体,顿时阵阵刺骨的寒流在体内往来穿梭,我惊惧的望着深渊般的一片漆黑,我是贺六浑?我是高欢?我是这片天下的主宰?

“贺六浑?贺六浑?”

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我,我强撑着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遮挡颇为严实的人靠在我的榻前,她是谁?怎么敢称我贺六浑?

那人撤下脸上的遮挡,露出本来面目,“啊……昭君……你来了?”我心中一阵激动,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连口舌都不受我的控制了,不由得眼角含泪,愁苦的望着榻旁相伴一生的发妻。

她指着自己稍稍隆起的腹部轻声说道:“你瞧,这孩子也快出生了……”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肚子,却发现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太奢侈的事了……

只听她俯在我耳旁说道:“贺六浑,你放心吧,我会帮儿郎们,把你打下的江山撑下去的!”

没有临别的温情言语,没有永决的泪垂衣裳,但我却心满意足的微微点头,突然一阵巨大的倦意袭来,我无可避免的缓缓闭下双眼,在最后一刻,我依稀听到了众人悲戚的哭声,声音远远的传出,传到了遥远的故乡,故乡那片辽阔的原野,仍旧是那么青翠苍茫……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武定五年正月初八,大魏丞相、渤海王高欢薨于晋阳,时年五十二岁,秘不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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