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徐徐,半道山上有一道瀑布,瀑布旁是蜿蜿蜒蜒,绿意成堆的小窄道。
每天半道仙人都从此下山,去静幽幽的湖泊汲取天地灵气。
这是一个冷寂的地方,非有缘人不得而来。
今天,半道仙人甩着拂尘,摸着花白胡子下山,突而遇见赵大娘带着一个小孩子。
赵大娘双手合十:“道长好。”
“施主见外,你我有缘聚此,不必客气了。”
赵大娘鞠了个躬便直奔主题:“道长上次说我家小儿有仙缘,我与家里官人商量了一番,特此恳请,不知道长可否收其为坐下弟子?”
半道仙人看了眼小孩,这男孩甚可爱,却是有些气傲,虽有仙缘,但必定历经大变之后才可开化,于是说:“一切皆由缘,有因必有果,时机未到,不可强求。”
“可是。。。”赵大娘还想说什么,半道仙人甩着拂尘便扬长而去。
“哼!”这是那黄毛小儿发出的声音,道长一笑置之。
镜湖常年幽静,风吹不动,四下绿草鲜花,却无虫蝇蝴蝶之物,最宜修身养性。
可是今天那雪白拂尘随风飘了会儿,半道仙人却觉出异样。他定睛一看——了不得,万年不动的镜湖竟晃起微微漾,远远便看见一篮子浮在水面。
他捏了个诀,半空中将篮子拉进,再一看,原来竟有一名婴孩在咯咯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天赐女婴,所谓天女啊!”
那女孩才丁点大,却能睁大眼睛嬉笑,见半道仙人如此,却毫不留情地嘤嘤哭泣起来。
半道仙人修身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却被这架势吓闪了腰。
“哦,哦,哦。。。”他说:“不哭,不哭。是谓悲欢苦痛乃肉躯身外之物,唯笑可化散悲喜无常,成为永驻。。。”他闹闹叨叨了半响,却一点用处都没有,急得直挠脑袋:“你这小娃,就是来煞我的!”
闻此,那女婴竟放下了哭,咯咯笑了起来,笑得镜湖面水波纹纹。
“哈哈哈!”半道仙人也笑了起来,托住她往山下走去。
“施主!”他笑着唤道。
“道长!”赵大娘行了个礼,看到他手上女婴,忍不住叹道:“好一个水灵的女娃!”
“此乃有缘之人,只是贫道并不懂养人之术,是以恳请施主多发善缘,养她一年半载!”
赵大娘看着喜爱,就要应声,转念一想,道:“那可否让吾家小儿追随道长?”
半道仙人心里叹息,道:“成不成皆在天命,若执意如此,贫道便收下吧!”
“多谢道长!”
两年后,昔日女婴踽踽独行,在庭院前玩耍,忽见远方来人,惊得顿了顿,竟撒开脚丫子跑去,双手敞开以求拥怀。谁料“扑通”一声,倒了地。倒地竟也不哭,依依呀呀地对前方之人伸手,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清露般的笑。
“不急,不急!”半道仙人连忙上前将她抱住,心中大喜,竟感动得欲流泪:“好啊,好啊,吾娃甚好!此后,你就跟着师傅吧。”
他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男孩,见着女孩,先是愣了愣,随意白眼冷哼。
“师傅,师傅!”“扑通”女孩又跌到了,这么多年,这跌倒的毛病倒是没变。半道仙人将她扶起,顺手抱起,拍着她身上的灰尘道:“又怎么了?小祖宗?”
女孩不满地揪着他的胡子:“师傅你骗人,你说我和师兄一样的,可是他有名字我却没有,师兄还借此嘲笑我!不管不管,我要名字,我不叫小娃!”
“这。。。”半道仙人凝神算了算,说:“六岁了,也该有名字了。。。胡华,过来过来!”
少年不情不愿地靠近:“参见师傅。”
“嗯,你在这看着院庙,我带小娃出去一趟,可好?”
“谨听师傅教诲。”说是如此,眼神却恨恨地看着撒娇女子。凭什么他在这这么多年,都得不到师傅的宠爱,她一出现,便被抗到了脖子上?
半道仙人将女孩带到镜湖旁,体味世间至美至清之物,悠悠道:“小娃,从这你能看出什么?”
女孩睁着可人的大眼盯着他,“我能看到师傅!”
半道仙人摇头:“不,不,除此之外呢?”
她又想了想,笑得很开心,却没有回话。
“这就对了,这里,能看见世间最为纯净之处。红尘恶俗,皆为欲杂迷了眼,皮肉之伤用药,人心之毒更要用药,小娃,此后你就叫药儿吧。为师希望你一心修炼,医药人间。。。”
女孩笑得很干净,清澈的眼眸就如这镜湖。
“药儿,药儿,药儿,我有名字喽!”她兴奋地攀跑,宛如碧湖绿草上的翩跹之蝶。
药儿与师傅和师兄在一起生活很好,虽然师兄有时候会白眼对之,但她仍旧拼命地往上黏。
“啊!师兄!”她苦着脸叫喊,手里拿着个鸟窝,挂在树上:“师兄!”
“你干什么?”赵胡华抓狂。
药儿戚戚:“师兄,幸亏我上来,不然这鸟巢就落地了!”她手一晃一晃的,仿似要将搭好的鸟巢给晃回一根根木枝一般,旁边的一棵树伤还有一只鸟在凄凄地叫。
修了这么长时间,赵胡华有些灵力,知道那一旁鸟的心急如焚,他咬牙切齿:“那里面有没有雏鸟?你快给我放下!”
“啊?”她身体前倾,大声道:“师兄,你叫我把它们带下来?好啊!”
一身纯白的药儿就这么掉下来了,顺带两只雏鸟,一个鸟巢。
赵胡华见状赶紧一边接她一边捏一个诀,总算将雏鸟平稳安置在地。托住了药儿之后,他手一松,恨恨离去。
“哎呀!”可怜的女孩一身白衣染灰了不说,还跌碎了屁股。但是她赶忙火急火燎地爬起来追上去:“师兄,师兄。。。”
“烦死了!”
“师兄。。。”药儿满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身狼狈,却难逃清丽。
赵胡华全身都在颤抖,咬唇遁去。
见没了人,药儿的脸立马恢复正常,奔奔跳跳地回寺庙。
结果,被半道仙人惩罚:“药儿!你可知努莽易杀生?胡华,你作为师兄,怎么任由此类事情发生呢?”
“哼!”赵胡华一声冷哼,药儿忙道:“师傅,师傅!是药儿不好,是药儿非要上去的,要不是师兄接住,药儿早就跌散了。。。师傅,你要罚就罚药儿吧。。。”
她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半道仙人。寻常,他只要一碰到这眼神,便立时大事化小,而今,他一狠心:“不得不罚!药儿,罚你不吃晚饭,抄写经书;胡华,罚你挑水扫地五天!”
药儿撇嘴:“不要吗,抄经书有什么用?而且师傅就是想偷懒,才罚师兄扫地。。。”
“别吵!”赵胡华冷冷吭声。
药儿扁嘴看着他,眼泪盈满了眼眶。
半道仙人叹息:“行了,都领罚去吧。”
药儿没有像平时一样咕咚跳起,而是低头,惆怅沉默地离去。
晚间,她点着灯,一边抽鼻子一边抄经书。忽而身后的门打开,她擦了擦眼泪,没去理他,继续提笔写字。
“哎!”赵胡华伸出手,“拿!”
药儿抽鼻子一看,哭得更厉害了,却倔强说:“不要!”
赵胡华将手中的包子向她眼前递了递,见她没有反应,抽手转身:“不要就算!”
“哎!”药儿对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跺脚,清醒的泪水还挂在脸上。
赵胡华没好气道:“拿去!”
药儿乖乖地接过。
“你抄多少了?”
“嗯?”她咬了一口包子。
赵胡华额头青筋突起:“才抄这么点。。。”
“嗯!”她点点头,含糊不清说:“药儿知道师兄会来的。”
她伸出油油的手拽赵胡华的衣袖:“师兄,一会儿药儿抄书,你在一旁陪着好不好?药儿会害怕的!”
赵胡华嫌恶地说:“把手拿开!”
药儿却贴得更紧了,她一把搂住他:“师兄,师兄。。。”
结果是赵胡华抄了一夜的经书,药儿先是闹着他,闹累了便睡着了。
药儿的字,跟他的一模一样,只是稍显稚嫩。
赵胡华挑水扫地的时候,她便在一旁想为他擦汗,想为他多做些事。于是他挑水的时候,她时不时跌跟头,让他重挑;他扫地的时候,她在一旁一蹦一跳,卷起许多灰尘。
去山下集市的时候,她偎在他身旁,时而怯懦,时而如花喜鹊一般活跃;修行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睁开眼看他,被半道仙长批评。
她学他的字,跟着他,给他惹麻烦,却又让他暗地里忍不住想笑。
如此,这样的关系对赵胡华和药儿来说是青梅竹马,对药儿来说是两小无猜。
但是对半道仙人来说,却是件鸡肋般的事。见着他俩的身影,他会露出开心的笑,但心里也会哽上一根刺。
两人皆有仙缘,特别的药儿的命,他看不清。想他一身逍遥,降魔除妖,却无法果断地判断他俩的出路,真是可叹。
哪怕是一小个环节错,接下来便是满盘皆输。
眼看药儿已经十岁,他是时候好好踌躇一番了。
“药儿。。。”他无限叹息。
药儿闻声转身,对他空白一笑,又跌跌撞撞跟上前方冷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