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在干什么?”小怜冷不丁的一声,将药儿唤回神。
“嗯?”药儿抬头,不明所以。
小怜伸手指了指前方,药儿低头一看,自己的身前的一张小书桌,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但是雪白的纸上却一个比划也没有,只有几滴从笔尖低落的、如水滴碎裂般的浓墨,墨迹已经渗透了白纸,还在渐渐的向外扩晕,就像水中涟漪。
“不练字了?”小怜问道。
“……嗯”,药儿淡淡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她本不想说话,却有一股力量在心间,让她不吐不快。“小怜,你有没有很在意的人?”
“当然有啊!”小怜笑道:“我姑姑就是一个,还有你,还有……”
“不是这些,”药儿摇摇头:“不是这些……是……哪怕有一刻钟见不到那个人,也会心中难受;哪怕知道他远在千里之外,也想一夜之间赶过去,一刻也不敢停留,因为见不到的话……心中会难受。所以,不管是谁阻止,都不愿停下脚步;就为那相见的一瞬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小怜愣了愣,她想了想,认真说道:“虽然我见不到姑姑也会难过,但好像跟你说的那种不一样……”
“那么,该怎么办呢?”药儿说。
小怜眨眼道:“要是我的话,我就把他绑在身边!你想啊,我有几百年的寿命了,若是这几百年都用来难受了,那该多可怕。比‘人’惨多了!”
药儿笑了笑,柔声说道:“这跟时间无关。”
顿了顿,她续道:“那、如果把这个人送走……千里之外,万里之外,再也无法见到,该怎么办?”
“啊!”小怜捂嘴,瞪着眼睛惊讶,“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很残忍吗?”
“是啊……为什么?”药儿低头,蹙起了眉头,想起上午和赵闵柔说的话。
……
“药儿,我今天来,是为了很严肃的事情。”赵闵柔开门见山:“一是来看你,二是来问你。”
“问我什么?”
赵闵柔笑道:“你是愿意呆在这个地方吗?你还是跟青书一起离开?你若真想离开的话,这里留不住你吧……”
“……嗯。”药儿笑了笑,安静的应了一声,“闵柔……你喜欢的那个人是青书吧。”
“是啊。我不仅喜欢他,还想嫁给他!可惜不能。”
“你刚刚说,凤贵妃已经放你自由了。”
“是啊,放开我?……谁知道在这之后还有什么呢。我是公主,这是事实。”赵闵柔将手放在胸口,纤眉轻蹙:“最近,我很不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想,与其让他遇到危险,不如让他离开。毕竟,在京城,最平常不过的事就是‘出事’了,是吧?……我害怕,怕青书会变得不像他……”
药儿沉吟:“话是没错。可是,青书只是一介道士……”
赵闵柔摇摇头,竖起手指,细细道来:“第一,我对他上心,这件事情,有心人都看出来,看得出来,便也会利用;第二,他的师父曾经是朝廷的降魔师,荣华显耀,位极一时,可惜却仙逝了;现在,朝廷正却这样一个人,我怕父皇会让他继承师业……这些天,我一有空就马不停蹄的就去找他,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就这么厚着脸皮黏着他……药儿,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一直在笑,就像你现在的笑一样,我却感不到笑意。可是当他到去云游山湖时,眼中放出的光芒,是真快乐吧……”
“说来,”赵闵柔打起精神,看着药儿道:“你在太华皇姐府中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你们相识一场,若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管提!”
药儿想起青书豁达爽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她看向亭子外,墨绿色的烟波缭绕在半空中堆叠、展开,朦朦胧胧,就好像一重重无边的山脉,要想穿过它们,很难很难……
“可是,你舍得吗?”她声音淡如水。
赵闵柔一滞,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深吸一口气,苦涩道:“有什么不舍得呢?……一开始,母妃知道我的心思,所以她催促我成亲;可现在她又不管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对于我的感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好像终于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顿了顿,她声音变得轻柔:“其实,我等了他五年,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京都这么繁华的地方,而甘心去乡野待五年;我也私下里怨了五年,念了五年。现在他回来了,他却说要离开,我也亲口说希望他离开了……”说到这儿,赵闵柔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没准他就是个劳苦的命,不是坐享受富贵的料!”
药儿看向赵闵柔,看她的眼睛如琉璃般干净清亮,还洋溢着清淡的笑意,细水长流一般。
“不过!”她眨眨眼,信誓旦旦,“我不会放弃!”
“放弃什么?”
“我喜欢他,这点,不管他到哪儿,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对他的心意,不管他身边的人是谁,哪怕是京城这个壁垒变成了断壁残垣……我对他,一如既往。这点取决于我心,不会变!。”
药儿心中猛地滞痛,她急切的想寻求什么,猛地站起了身质问:“谁能做得到?这很难!……”
“为什么?”这下轮到赵闵柔懵懂了,她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药儿的影子,然后一字一句认真道:“这辈子,我喜欢做、而且能够做的事情寥寥无几,我怎会放弃我最最喜欢的事?不可能!”赵闵柔摇头否定,笑着宽慰道:“这是最简单的事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藏在这里,谁也夺不走。”
……
“不放弃吗……”药儿微微笑。
小怜听见药儿自言自语,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她看着药儿,一时摸不着思绪,便转身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这一天又这么过来了……看来这雨今天不会停。”
雨水哗哗洒洒。
正好,难得一个安宁夜。
药儿了无睡意,坐在桌子前,于无边的黑暗中,侧首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一会儿,屋内也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屋内的水点一滴一滴,舒凉清晰;屋外的雨声成千上万,错落无序,杂乱无章。
药儿的脑海如这雨声一样混沌。
然而,成千上万的雨水的声音像是吸走了所有的嘈杂,渐渐远离,遥不可及;而身边只剩沉静,静得仿佛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黑暗中,只有自己一人。
即使只是静静的坐着,即使已经没力气,药儿也想挣扎逃脱,跳出这瓶颈,逃离黑暗的桎梏……可是,正当她不顾一切欲逃离时,一个人却出现在了黑暗中,不近不远,三步之外,浅淡的目光向着药儿,如一汪寒潭一样,却看出深深的情义。对于药儿而言,那双眼中除了可以依赖的温暖,再无其他。所以她停住了忙碌的步伐,静下心,陷进这温柔中。如此的温暖,任人都舍不得离弃,若割断它,就如割断手指一样。十指连心。
谁也没有靠近,谁也没有离开。那两三步的距离,就如一道天堑。可当药儿伸出手,想要触摸时,那个人的影子却一下子变成了雨雾,消散殆尽。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就算离开,也没人会看见,没人会在意,更没人会伤心,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而从另一方面来讲,这样最好不过了。
“离开吧。”听着屋外的雨声,药儿喃喃自语,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流进鬓发,一阵清凉润湿。然而她却笑了,唇畔的弧度,即使在黑暗中,也抒写着甜蜜。就好像已经回到了半道山那蓝天白云、无忧无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