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冽瓷的茶壶，光泽灵透，细致精巧，拿在手中盈盈一握，闾丘枫将手指从壶盖上那个镶了青玉的小孔上移开，淡淡地看着站在一边的印月楼掌柜。
印月楼掌柜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阵凉，话，也再说不下去了。
见他沉默着，闾丘枫放下了茶壶：“唔，你方才说到什么了？从头再说一遍。”
印月楼掌柜抬袖子抹了抹汗，才道：“呃……是，东家。前些日子印月楼进了一批冰冽瓷的茶具，可是，可是昨儿个这茶具呈上去给客人用的时候，偏偏往里头一倒茶就碎了，瓷片到处飞溅。可是……可是咱们之前洗这些茶具的时候，都没这样的事儿啊，连失手打碎一盏都没有。”
闾丘枫抬眉一笑：“那么你，可有补救？”
“小人是补救了，客人们受了惊吓，便做主直接免了他们那日的饭钱，可……”
“可是什么？”
“可印月楼茶杯会碎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印月楼掌柜担忧道，“这样下去，印月楼的生意肯定会大受影响啊！”
他说着看了看闾丘枫的脸色，闾丘枫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也看不出他是不是怒了，掌柜的心里头，愈发地没了底。万一东家要追究他，那他还能活得下去么。
闾丘枫却没理会他絮絮叨叨地说印月楼最近如何冷清，反倒饶有兴致地道：“不知道印月楼这事儿，被传成什么样了啊。你说说？”
“东家……”
看着印月楼的掌柜难以启口，闾丘枫摆了摆手：“罢了，要你说，你也未必能说真话。我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这件事情，你继续往下查。”
“东家要查什么？”
闾丘枫本已转身出门，闻言回了头，忽然又笑了：“怎么，吴掌柜，这种事情，你还要问我？如果吴掌柜自觉不能胜任，我会另找旁人的。自己看着办吧。”
出了门，闾丘枫没有去南市街，反而去了城东。
卖羊肉汤的铺子刚刚开张，门口还有伙计在张罗着挂起门幌。闾丘枫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老板在店里看见了闾丘枫，赶忙招呼道：“是闾丘少爷来了啊。”
闾丘枫嗯了一声，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碗羊杂汤。”
“就一碗？”
“嗯，”闾丘枫目光在窗外和铺子里游移，“现在还不是吃中饭的时候啊。”
“不是啊闾丘少爷，我是问，落影姑娘怎么没陪您一块儿来？以前落影姑娘不是一直跟你一起来的嘛。”
闾丘枫在心里叹了一声，的确，他来城东，永远是和落影在一起的。不仅是在城东，乃至是南市街，甚至是京城内外，从小到大，他们又何尝分开过？
“落影啊……快回来了。”闾丘枫对那老板笑了笑。
这是杭九泽答应的事情。虽说帝王总号称一言九鼎，可是杭九泽到底有没有忘了这件事情，他真不敢肯定，看来他还得再想办法提醒杭九泽。
不过眼下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是印月楼的杯子。
杯子他虽然没看到，但是同出一套的茶壶他方才已经看了很久。那盏壶，做工精细，形状巧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雅物，再加上冰冽的花纹，印月楼掌柜的眼光，果然还是能信任的。
可是杯子为什么会碎？洗刷的时候不碎，为何倒上了茶便碎了？难道是因为遇热么？可是印月楼的规矩，碗碟茶盏用前都必须经开水烫洗，精盐擦抹等几道工序，如果杯子碎裂是因为遇热，那么为何开水烫了都不碎？
难道是因为茶的缘故？
喝着羊杂汤，闾丘枫觉得有点烦躁。果然羊肉只能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才能吃出味道来，现在这春暖花开的，喝起汤来倒是火气太旺。
不过问题并不出在羊杂汤上，他也明白这其中有七分是迁怒。
迁怒，不是他的风格，并且完全妨碍了冷静分析。
临近饭点，羊肉汤馆里的人渐渐多了，闾丘枫的羊肉汤才喝了一半，抬头向四周环顾了一眼，继续低下头喝汤。他坐的位置并不引人注目，着装打扮也是普通，就算有人瞥见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发觉他这个人。况且真正知道闾丘枫到底是谁的人，多半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闾丘枫冲着一个面生的伙计招招手，老半天那伙计才看到他，跑过来问：“客人您还要啥？”
一手撑住下颚，闾丘枫摆出一块银子：“麻烦待会儿替我说句话行么。”
“说……什么？”这样的要求，他还是第一次听有客人提过。这羊肉汤馆里的人，虽说都是京城人士，不算贫困也不富裕，可还是天南海北的毫不搭家，这位客人，有什么话想要跟着汤馆里的所有人说？
笑了笑，闾丘枫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要待会儿有客人点了茶，你那着茶杯说一句，咱们这儿的茶杯可不会轻易碎了，这样就好。”
“客人您这是……？”
“只要这一句便好。”
“这事儿啊……那小的，小的要跟老板说一声……”
闾丘枫闻言轻轻一哂，伸出食指勾住那块银子往回一拨。
“啊……小的知道了！”
看他走远，闾丘枫顺手拿起了倒扣在桌上的茶杯。
浅青色的杯子，没有花纹也没有雕饰，看在闾丘枫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质朴清新。和印月楼完全不同的风格，闾丘枫很喜欢。
却听那边有人要了茶，伙计一句话下去，羊肉汤馆里已经炸开了，南市街上的事本就常常为人们所谈论，这次印月楼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方才伙计这么半是调侃地说了一句杯子，立马就有人接下话去：“诶，可听说没有，印月楼那些个杯子啊，都是皇上送的呢。这回碎了……可不是……”
“皇上？是当今圣上么？”
“啊，不是，听说是先皇在世的时候送的呢。”
闾丘枫在边上听得嘴角抽搐，心道：“要真是杭九润送的就好了，好歹冤有头债有主，还不用莫名其妙地花我这么多钱来置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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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南市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