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澈,月影散落在随心馆院中的石桌上。
落影呆呆地坐在桌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边放了一杯茶,只是原本茶水蒸腾出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剩下的半杯茶浸润着泡了很久的茶叶,连同杯子,都让人感到一丝寒凉。
她在等闾丘枫回来。这几乎已经是习惯了。
风静静地吹着,忽然间,落影感到风向有了一丝改变。
原本慢悠悠的风变得疾速起来,伴随着一阵呼哨一般的风声,落影只见一块冰凉的东西打到自己面前。
闪身躲避,落影一跃便站到桌子后面,顺手接过来物,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向前看去。
“是你?”
“不错啊,这次反应比上次好多了。”
“颍阳郡王?”惊讶让落影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面那人扔过来的那个银质的九连环。
霍启尘就站在她面前。
“所以我现在该说什么?”霍启尘一抿嘴唇,“小王见过太妃?”
“你怎么进来的?”落影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然而就在脱口之际,忽然想起了什么,黠然一笑,“是了,郡王在御花园都能出入自由,还能偷得皇后娘娘的脂玉飞凤簪,随随便便进个靖安侯府,有什么奇怪的。”
霍启尘仿佛没有料到落影能够这般冷静,颇为诧异地笑了笑:“落影不赶我走么?”
听到霍启尘突然开始直接叫自己的名字,落影一时不明所以,却依旧笑道:“京师名胜多得是,靖安侯府没什么好玩,若是郡王想来玩玩,下次麻烦从正门走。若不然,也由不得我不动手赶人了。”
落影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心里考虑着如果要动手,对上霍启尘自己有没有完全的胜算。毕竟,霍启尘唯一一次出手,就是用脂玉飞凤簪将她打落进御花园池塘里的那一次。
眼角瞥见落影渐握成拳的左手,霍启尘心中了然:“落影,没有剑,你不觉得不顺手么?”
落影眉心一皱:“如果郡王不逼我动手,我也不用剑。”
霍启尘长长地叹了一声:“啊,明明这么好的机会,却看不到落影舞剑,真是太可惜了。为了看落影舞剑,我可是什么事情都做过呢。”
“什么事情都做过?”落影心中一凛,半眯着眼看向霍启尘,“是不是包括……将郁呼晴的腿弄伤,然后要我替她?”
“有什么错?那剑舞,本来就该你跳。”
落影听夏竹纱说过,郁呼晴受过腿上,以后便再不能演刺行旦了。这么狠的事情,你居然做得出来?
落影眉梢一斜:“只可惜,我跳得不够尽兴,没有顺手用手中那一拔剑,将你的腿筋给挑断了,让你也受一下郁呼晴的苦。”
“浸月啊浸月,你一点都没变。”霍启尘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以前我看江浸月是什么样,你现在还是什么样。在两江巡查府的时候是这样,抄家灭族之后,换了个地方,到了京城还是这样。浸月,所有人都觉得你变了对不对?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吧?看是你没有变啊。在江南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么?狠心,却又狠得那么单纯。”
江浸月?落影又是一愣: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一字字,直戳到她的心中,似乎身周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耳畔一个个敲击到她心中的字眼。霍启尘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身影,在她眼中更显虚幻。
但是现在啊,她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听,她只想要闾丘枫赶快回来,结束这一切。
她知道闾丘枫在宫宴,不可能这么早回来。但是……
“郡王,若是没错的话,你本该也在宫宴对么。”落影定下神,直直地看着霍启尘,“郡王这么早离席,皇上会不高兴的吧?”
“我半路逃了,”霍启尘呵呵一笑,道,“还有,我在宫宴上见到闾丘枫了。”
落影盯着他,强自道:“那又如何?”
“没什么,”霍启尘摇摇头,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浸月喜欢上了什么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猜了那么久,今天终于知道答案了。”
“不错,恭喜啊。”落影抬头看了他一眼,话语中没有一分笑意。
“不过,要是他知道了你过去做过什么,还会不会还敢像现在这样喜欢你呢?”
“你这算威胁我么?”落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霍启尘的笑意依然淡淡的,让人难以察觉他的情绪:“事实就是事实,就算我不说,也真是存在在那里,总会有人知道。所以,何谈我威胁你?”
“是啊,堂堂一个郡王,根本不需要威胁我。只需要你的一个身份,我的身家性命,你想要还能拿不走?”
“我要你性命做什么?”霍启尘长吁了口气,坐到桌边,抬起头来看着落影,“我要你这个人。我喜欢上你了。”
完全不相信霍启尘的话,落影冷冷一笑:“难不成,郡王是看上我跳的剑舞了?”
“早在那之前。”霍启尘的表情认真得不可思议,“江南两江巡查府被抄家的那一天,我见到你了,从头到尾都在远远地看着,看见了你。那时候我只是佩服你,又好奇你到底去了哪里,于是一直让人暗中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的事情越多,我就越不能抑制自己想你,所以,我是喜欢你的。”
霍启尘在因为和所以之间的转折出乎常人意料,也让落影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却听霍启尘继续道:“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喜欢闾丘枫什么?他的相貌?我自负不逊于他。他的才智,还是他在南市街上的作为?你也看见了,现在是他节节败退。如果我想,我可以马上将他取而代之。落影,他不能给的我全可以给。至少现在,我可以让你不用这样躲躲闪闪地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落影,为什么是他?”
“你真的想听原因么?”落影浅浅一笑,“如果我遇到了什么困难,他不会远远地看着,他会站到我旁边。是他陪我长大的。”
“原来如此,看来落影是在怪我啊。”霍启尘的笑意渐渐爬上嘴角,“不过,如果他知道了,江浸月六岁时,曾经在两江巡查府被抄家的那日,趁乱杀掉了自己的姨娘,他还敢要你么?”
霍启尘说着话,拿起桌上已经冰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哈哈一笑:“我先走了。顺便说一句,其实我知道的,远比这个多。”看着落影脸上不信的神色,他想了想,又补了句:“闾丘岩做过什么,我知道,当初闾丘岩是怎样和邓显一起整垮江南两江巡查府的,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