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州地处北边，虽然已经开春，可落雪仍然纷纷扬扬的洒落，辰王府的亭台楼阁都是一片青白的素色。
杭九泽坐在八角飞檐的亭子里，伸手去探了探外边的风：“这雪……自打你们走的时候就开始下，都下了小半个月了。闾丘公子在京城里，平时冬天有这么大的雪没有？”
“王爷从前不是也在京城待过不少时候么，何必还来问我？”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记得。”
闾丘枫捻起一撮亭栏上的积雪。
北方的雪全是一个一个的晶粒，被风一吹，就扬起一片，他曾经听落影说过，江南甚少下雪，即便是雪，也加杂了湿润的雨滴。
“京城里的雪，有时也会下得很大，不过……怎么也不会有瞻州的雪那么干净。”
杭九泽看了看眼前面无表情的闾丘枫，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来瞻州。”
闾丘枫漠然地笑了：“除了瞻州，在下现在无处可去。”
杭九泽奇道：“怎么会呢？皇兄不是要赐封闾丘公子么？”
闾丘枫轻轻一勾嘴角：“晨摇玉佩趋金殿，夕奉天书拜琐闱，这样的日子，我过不来。”
“那你也不理会南市街上的事情了？”
闾丘枫摇了摇头：“南市街上的事，从来都是落影陪我一起办，少了她，我不习惯。”他说罢又勉力笑了笑：“其实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王爷，你玩过九连环么？”
“什么？哦，九连环啊……小时候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过。闾丘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忽然想起两句词罢了，”闾丘枫开口念道，“嗟情人断绝，信意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
这副九连环很早就从匠心斋转入他手里了，他原本是想寻个什么时候送给落影，却终究不能如愿，只能在这种时候，草草送出手了。闾丘枫淡淡一笑，落影，你喜欢就好，就当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东西吧。
“我说，这句子本来好好地，为什么被你一念出来，我就觉得像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那诗里的那句‘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呢。”说话间，他忽地抓起一把雪，在手心里捏成一团，向亭子的檐顶扔去，只听“哎呀”一声，一个身影伴着声音从堆满积雪的檐顶上跳下来，落地时借亭外一棵柏树缓了缓力，柏树枝上的雪顿时哗啦哗啦地落了一片。
“韩姑娘？”
韩浅薇踏着雪一掠而过，几乎没有在雪上留下一点痕迹，她走进亭子，对杭九泽叫道：“你干吗砸我？真是吓死我了。”
杭九泽依旧微笑着，道：“平白无故的，我何必要吓你？你若是正大光明地在这里，又怎么会被吓到？”
韩浅薇被他一语道中，却也没话反驳，只得哼了一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杭九润让落影进宫，你就让她去了？！”
“浅薇，这句话你这些天以来，已经对我吼过很多遍了。”
“可是你也从来都没回答过我！”
杭久润将手收回亭中，掖了掖韩浅薇的衣领，叹道：“浅薇，我二哥是皇帝，他对我们，都有生杀大权。况且，落影姑娘答应了。”
死死地瞪着杭九泽，韩浅薇咬牙道：“那我也不管，我要去找落影！”
“浅薇！”杭九泽想伸手拦住她。
韩浅薇推开他的手，叫道：“落影不在这里了，你们就谁都不记得她了么。你们就不管她在宫里到底过得好不好了吗？行，你们不管算了，我自己去找她！”
“浅薇，你回来……”
然而韩浅薇向来是个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更改的人，无论杭九泽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了。
杭九泽虽说是在和韩浅薇说话，却一直留意这闾丘枫，韩浅薇提到落影的时候，闾丘枫的眉间突地跳了一下。他忽地看着闾丘枫道：“其实，瞻州的雪，也未必干净。”
闾丘枫仿若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般，依旧定定地盯着亭外的雪。
过了好一会儿，闾丘枫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道：“辰王爷这便是允许我留在瞻州看雪了？”
杭九泽呵呵一笑：“这大雪飞扬的天气，是该好好看看……我先走了。”
闾丘枫起身送他，杭九泽却道：“你……还是好好看看雪吧。”
被扔在辰王府的亭子里，闾丘枫觉得自己的处境说不出的诡异。
瞻州，辰王府，不是自己的地方，他不想来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想来。
可是，他还是来了。
父亲的事情，他还没有查清楚，杭九泽所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辞。原本到瞻州，最大的目的是弄明白父亲的死到底是被谁害的，可是到了瞻州，却发生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可是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为父亲报仇么？可是凭他一个人，又如何做得到。难道真的要借杭九泽来做这些事么？
闾丘枫觉得，他这么做，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杭九泽绝对不是好利用的人，想要利用他，必须得先取信于他才行，所以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反倒变成自己先被他利用了。
瞻州的雪，并不干净，可是干不干净又何妨，他宁愿去用这些不干净的雪去洗刷京城里的雪。因为，这些雪无论怎样飞，也飞不近他的身边。
京城里的雪，妆点万家清景，普绽琼花鲜丽，这样的雪太艳了，艳得仿若有血在其下浮动。才喜门堆巷积，可惜迤逦消残，当雪融之后，展现在人眼前的便是无法遮掩的血迹和零落的浮华。
可是这里不一样，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这里的雪，暗就暗得明明白白，不加掩饰，让人心安。
心安是么……他又怎会心安。
无可否认，韩浅薇所说的，他都想过。
落影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落影有没有被人欺负，落影……
关于落影现在的所有事情，他都想知道，却无从知道，甚至……不敢知道。他怕自己如果得知了落影过得不好，会不会失去唯一一点自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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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军训了，要悲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