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枫和落影回到平远侯府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时间。闾丘枫自然是去陪闾丘夫人用饭，落影本来不想跟着，却听闾丘夫人道：“落影也来吧，今天菜多。”
落影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落影并不喜欢和闾丘夫人一起吃饭。她的本性，是无拘无束的，与闾丘夫人在一起，便有了诸多繁文缛节，譬如，她吃饭时只能站着。她一向觉得，吃饭是一件享受的事，如果吃饭的时候还有记挂着礼节尊卑，倒不如不吃为好。
闾丘枫知道她不喜欢，然而闾丘夫人是一府主母，这种事上他也不好明着违背自己的母亲。
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闾丘枫犹自挂念着中午的那碗羊肉汤，也没好好吃，就看见家里的丫鬟下人们已经开始收拾杯盘碗碟了。
饭毕，闾丘枫正想走人，却听闾丘夫人道：“小枫，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吧。”
听到这话，闾丘枫一个激灵，立即明白了母亲大人的言外之意。他笑容不改，看着母亲道：“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又看上了京城里哪家的千金小姐就直说吧。”
闾丘夫人摇了摇头，道：“我想过了，你成亲的事，还得等你父亲回来之后，同他商量着决定。不过你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一了，身边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娘看着，总不放心啊。”
“所以娘您想要怎样？”
看见闾丘枫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明显的厌恶，闾丘夫人微笑道：“我看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落影在照应你，她只比你小两岁，我也挺相信她的，让她跟了你，你们就像往常一样，也不会陌生，这么一来，落影又真真正正成了我们自家人，对你们岂不是都好？落影，你觉得如何？”
“我……”落影愣住，半晌才咬了咬嘴唇，道，“落影听凭夫人和少爷的安排。”她回答完闾丘夫人的话，抬头看了闾丘枫一眼，又低下头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地面上的水磨石青灰的颜色，此时看起来显得愈发的阴寒，然而除了地面，她竟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哪里。
闾丘枫把母亲的话在脑中翻来覆去地倒腾了许多遍，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因为耳朵打岔而听错了母亲的意思，才皱了皱眉，吃惊地道：“娘，你……”
闾丘夫人不理会他的表情，转脸道：“既然小枫你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不如娘做主，你挑个日子就把落影收房吧。”
“不行！”闾丘枫猛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母亲，道，“我这辈子要娶什么样的妻子，必然是要听凭父母大人的安排，难道还不够么？我身边的其他人，多少也要让我自己选择吧？母亲大人您知道么，如果让落影做我的妾侍，会害了她一辈子！我从小就认识落影了，我不能害她。”
“这怎么能算是害了她？”闾丘夫人不解道，“我们闾丘家好歹也是堂堂侯门，小枫你又是小侯爷，给你收房，怎么可能辱没了落影？落影你说是不是？”
落影依旧咬着嘴角，她想，闾丘夫人您何必总是问我愿不愿意？落影是闾丘家的下人，夫人说什么，自然必须照做，我说一句愿意或是不愿意，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闾丘夫人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径自对闾丘枫道：“你要是没别的话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改天我选好日子，就这么办吧。”
“我说了不行！”闾丘枫一手握着桌角，“我没有享齐人之福的那个命。我这一辈子，只想与一个女子在一起，一心一意地相知相守，我不能去害更多女子，母亲大人也不用替****这么多心。”
闾丘夫人闻言，忽然看着他道：“小枫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闾丘枫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母亲大人请放心，我不会去喜欢什么人的。就算我将来的妻子并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也会一辈子对她好。”
闾丘夫人忽然抬眼，望向窗外墨紫色的天空：“真的么？”
“是的，还请母亲大人相信。”闾丘枫深吸一口气，“既然母亲大人没有别的事情，枫儿告退！”
“你走吧。”
闾丘枫赶忙拉起落影就要走人，却听母亲道：“落影，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闾丘枫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临走前，他担忧地看了一眼落影，却发现她面无表情。
看着闾丘枫消失在黑暗的庭院里，落影的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滑落，继而破碎。她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闾丘夫人微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落影也不想知道。
闾丘枫与京城里别家的公子少爷们不同，她是清楚的。然而这样一个不拘于世俗的闾丘枫终归要学会与这个尘世妥协。母亲曾经说过，这世上的男子，没有哪个不想拥有更多女人，也许，过不多久，闾丘枫就会答应夫人，让自己做他的妾了吧。
对成为闾丘枫的妾这件事，落影并不是特别抵触。落影说不出自己该是个什么感觉。漠然？遗恨？还是习以为常？
即使不愿意，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听命于人，从来不可以有自己的意愿。甚至，对她而言，让她做少爷的妾，比让她去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市井小民而言要好得多。
落影目光微垂的样子让闾丘夫人呆了呆。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亭然标致的少女了，虽然身上穿着的还是普通的短打衣装，可不知不觉中竟透出一种轻盈的灵动之气。
闾丘夫人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她一向很喜欢落影，这样一个姑娘让她很放心，几乎在她只有十来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打算让她跟了自己的儿子了。没想到，今天一说，小枫竟然不愿意。
“落影啊，我和老爷这么多年来待你如何？”
落影没有抬头：“夫人和老爷对我都很好。”
闾丘夫人又道：“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枫吧。”
“落影不敢。”她是真的不敢。闾丘枫对她而言，不过是自己的主人，至多是个会关心她的兄长，闾丘枫不敢喜欢任何人，她更不会喜欢闾丘枫。
“落影啊，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和小枫两个人，也算青梅竹马，你嫁了他，以后也可以一直跟着他，有什么不好呢，你说是不是？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落影没有说话。“嫁”？这个字眼用在她身上，是不是太别扭了些？这个字永远是送给正妻的，她和闾丘枫，根本没有论及嫁娶的可能。
闾丘夫人见她又开始发呆，眉心一拧：“落影，你就说句话吧，你到底愿不愿意？”
“落影愿意了，少爷就会愿意吗？”她反问。
“这……”闾丘夫人怔了怔，她没想到一向听话的落影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过了许久，她扬了扬手，道：“落影，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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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影，其实也是个伶俐的孩子呢。
或者说，其实是，凌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