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的追兵现下不过百余骑，眼见对方有千人还多，唿哨一声，跑的干干净净。
追兵一退，都虎下马，看着尼楚贺放声大哭。母亲杀父，兄长战死。过沼泽，被囚禁。连日来的悲痛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尼楚贺急忙下马，抱住了都虎。
阿忽歹看着都虎和尼楚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给都虎和浦剌都找到了归宿。自己终于能放心的南下享受荣华富贵了，阿忽歹将虎头金刀捡了回来，看着抱头痛哭的二人，心下也有些悲伤，自己走后都虎的命运他也能想到一二。
都虎哭，尼楚贺也哭，想必是问道了富诸隆阿战死的情景。好一阵两人才分开，阿忽歹走了过去。尼楚贺擦干了眼泪，拍了拍阿忽歹的肩膀，欣慰的一笑。
“乞石烈部的未来就看你们兄弟的了。”
阿忽歹听尼楚贺这么说，只是干笑了两声。都虎却哽咽的说道：“嫂嫂放心，乞石烈氏一定会复兴，大哥不会白死。”尼楚贺也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都虎有问道：“嫂嫂，当初大哥让你去求援兵，为何术甲部不曾来过一个援兵？”
尼楚贺愧疚的说道：“术甲部也有难处，若是倾力支援，恐怕会给回鹘人可趁之机。”
都虎又问道：“那嫂嫂这千人是来干什么的？”
尼楚贺道：“那里有千人，不过是三百牧民罢了。”尼楚贺话音一落，二人细细一看，原来是每个牧民手持两根火把虚张声势罢了，尼楚贺说道：“父亲不肯发兵，我只能带着随从去和你大哥同生共死。沿途救下了不少逃难的牧民，这才耽搁了时间。不想武威城陷落的如此之快，我再想前去却被随从拦住，这才在此停留。”
阿忽歹看着尼楚贺，不由的对富诸隆阿产生了羡慕。富诸隆阿可以说占据了丹真男儿所有的优点，身材雄壮，力大无穷。对父孝顺，哪怕明知道父亲的过错，也不敢自立谋反。
对国家忠，危亡之际明明有机会突围而走，却碍于一道命令，不肯离开，直到战死。甚至最后的时刻也不忘了给妻子一个保命的理由，去寻找援兵。
如果说富诸隆阿是一头雄狮，都虎是一头乳虎，那么阿忽歹觉得自己还真是躲在笼子里的兔子。
就在阿忽歹自艾自怜的时候，马背上的浦剌都噗通一声摔了下来。三人听见动静急忙跑了过去，一看。才发现浦剌都的后背上插三支羽箭，想必是在逃跑的时候，被追兵射伤的。
伤成这样，浦剌都自始至终没有吭过一声，都虎不知所措。阿忽歹不由的右手一阵哀叹，这下又走不了了。
牧民小心的把浦剌都抬到毡房里，阿忽歹则小心的将浦剌都的衣袍割开。箭矢被铁甲阻挡没有过多的深入，却因为一路的奔波，箭头的创口变大，浦剌都完全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
阿忽歹读过医书，只是大致知道该怎么治疗，却从来没有给人治过病。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给浦剌都治伤了，找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切开皮肉，将箭头的倒钩小心的拨出来。
迅速的将周围的烂肉割掉，然后将烧红的烙铁烫在伤口上，算是止住了血。一回生二回熟，解决了第一个，剩下的两个伤口就熟练多了。直到整个毡房里充满了烫肉味儿，阿忽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浦剌都自己的意志了。
阿忽歹钻出了毡房，尼楚贺就站在门口。一看阿忽歹出来，尼楚贺打量了阿忽歹两眼：“没想到你除了不怕死之外还会医术。”阿忽歹嘿嘿一笑：“书读的多了一点儿。”
尼楚贺道：“书读多了，心眼儿也就多了。”阿忽歹知道尼楚贺是什么意思，没有接下茬。
阿忽歹见左右没人，对尼楚贺说道：“你能照顾都虎吗？”尼楚贺眉头一皱，神色有些不悦的说道：“你什么意思？”阿忽歹咬了咬牙，硬着心肠。
刚要说自己想要南下的事儿，却被端了一盆水都虎打断。“二哥，快洗洗手，看你身上都是血。”阿忽歹干笑了两声，漫不经心的洗着手。
可是都虎的一句话，却让阿忽歹险些将水盆踹翻了。只听都虎说道：“大哥死了，二哥就是咱们丹真的大汗了，嫂嫂你以后就是二哥的老婆了，以后我得管你叫二嫂了。”
“都虎！你瞎说什么。”阿忽歹对都虎怒目而视，阿忽歹知道丹真的习俗。父死子继，这个‘继’不但包括父亲的财产还有父亲的侧妻，兄弟也一样。丹真的继承可是彻彻底底的继承，换句话说，如果富诸隆阿成了可汗，那么萧卓就是富诸隆阿的妻子了，这也是萧卓无法认同丹真人的原因之一。
中原人对丹真的习俗有着明确的记载‘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兽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娶其妻妾之。’
这条习俗，丹真人未必能总结出来，可是中原人却用一句‘不知礼义’概括了个明白。或许中原人认为这是不知礼义，可是在丹真人的世界里却只关乎到存在即是合理性。并不关系到廉耻，为了保证种族的繁衍，恶劣的环境中，守寡就是死路一条。
女人得不到男人的保护是无法独立的生存下去，所以丹真人不存在守寡这一现象。孔子说过，仓禀足而知礼仪，丹真人仓禀不足，没办法知礼仪。
所以萧卓一到丹真地区，立刻与勃西罕经行了改革。定官职，筑城，定居，造字。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一部分丹真人。自然乞石烈部改革的最彻底，身体素质也随之急剧下降，面对燕国成熟的制度，一败涂地。要不继续野蛮，要不彻底文明。
勃西罕的改革不但失去了一部分的人心，也失去了本部族生存的条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时间太短。若是再给勃西罕二十年，丹真人肯定会成为一个文明的国度。
勃西罕只是改变了一小部分人，却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改变。富诸隆阿无疑是旧制度的支持者，所以勃西罕将希望放在了都虎身上，可是都虎极为崇拜富诸隆阿，所以都虎的思想也是守旧的。如果排除阿忽歹的相貌问题，勃西罕肯定会把阿忽歹培养成绝对的继承人。
都虎守旧，阿忽歹却绝不。他的教育可是萧卓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是一个在狼窝里长大的羊羔，对于丹真人的习俗根本没有认同感，虽然他现在还留着髡发。
面对都虎的这个提议，阿忽歹虽然没有一口否定，神色中却是拒绝的。都虎或许是看到了阿忽歹的心意，不由的一阵大怒，一脚踹翻了水盆。怒道：“二哥，你是不是还想着去燕国！”
阿忽歹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都虎又怒吼道：“灭族的大仇，你忘了么！”都虎怒发冲冠，眼睛通红。拳头紧握，浑身上下不住的颤抖。
阿忽歹颓然的坐到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复仇？谈何容易，没兵，没钱，没粮。燕国带甲百万，他们三个郡县的产出，就能养活半个丹真的人口，咱们怎么打。”
都虎气结道：“好！你走，把金刀留下，立刻走。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
话已至说开了，阿忽歹冲腰上解下虎头金刀，交给了都虎。一言不发的躺在了泛黄的草地上，都虎对着阿忽歹狠狠的吐了一口，进了毡房。
尼楚贺也对着阿忽歹叹了一口气：“兔子，始终变不成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