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势演绎出的“上海故事”
不可能是一两个人推着中国往前跑，这个动力来自于每个推动社会往前跑的人。
——郭广昌
杨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用十六七年的时间，创造今天这样的产值，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复星的发展历程和它现在的操作模式，都是值得认同的。
郭广昌：谢谢！我觉得首先还是应该归功于这个时代。这句话看起来好像有一点做作，其实说得再白一点，就是如果没有小平同志，我们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吃好了；其次就是没有书读，因为当时没有高考，不是靠你自己努力就能读上书；再次就是如果没有1992年小平同志的“南方谈话”，如果没有他那个时候进一步改革开放的话，我就不会下海，那就不会有今天的复星。
杨帆：那么可不可以说，复星的故事，其实也是一段带有某种时代色彩的“上海故事”。
郭广昌：你讲得非常对，我跟很多老外谈起来，他们也把复星的崛起看成是一个“上海故事”，中国的一个创业故事，就像以前中国人非常羡慕的所谓“美国故事”一样。一个社会好不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它有没有给年轻人机会，创业的机会；其次就是看社会动力产生的源泉，不可能是一两个人推着中国往前跑，这个动力来自于每个推动社会往前跑的人。
杨帆：郭总在大学毕业之后本来是留校当老师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契机使您走上了商业之路，您本身是学哲学的，为什么走进商界却是这么从容？
郭广昌：我是第一志愿进入复旦大学哲学系的。当时选择哲学系的原因非常简单。当我还是一个高中学生的时候，那是1985年、1986年，我觉得中国有一次小小的思想解放运动，当时中国的改革到了一定阶段，该怎么继续向前走，大家有很多不同的想法，所以我当时就去读哲学，希望找到经济发展的理论依据。成为一个理论学者是我对自己最初的定位。
杨帆：您当时就这么理性，就这么想的？
郭广昌：对，原来就这么想的。不算理性吧！（笑）一个学生特有的那种幼稚吧，不能说是理性，特有的那种可爱的幼稚吧！（笑）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复旦大学团委工作了3年。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用我自己的话来说，“改良可能比‘革命’更可靠”。
杨帆：“改良”和“革命”，用在这里有着怎样的含义？
郭广昌：从历史上来说，“革命”——我讲“革命”是打引号的，就是轰轰烈烈地打破一种状态，进入另一种状态，也可能会有反复。因为人们的思想可能并不是很容易接受一些东西，但是小平同志所推崇的这个改革，一步步的改良，可能对中国是最适合的，也是最可靠、最稳固的。所以通过这7年的思考，我就感觉，与其去写很多的理论，还不如实实在在去做一些事情。所以大学期间我曾经自己一个人从上海骑自行车到北京，也曾经带领12个人从上海骑自行车到海南，沿着黄金海岸线一路骑过去！这些深层的体验，让我更多地了解了中国社会。在团委工作的3年我更多的是进行市场调查，这些经历都让我相信，中国需要更多的年轻人一步一步地去做企业。传统社会中家庭是社会的最主要的细胞，而在现在的中国，企业是整个社会生活中最根本的细胞。如果这些细胞没有活力，国家就没有前途！所以我们当时立志要去做企业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一定要做多大，如果我们创造了一个活生生的细胞，而这个细胞在中国是有生命力的，那么这也是一番贡献。
杨帆：有没有想过从政？
郭广昌：我从性格上就不适合从政，虽然现在我和你能聊很久，但其实我不是一个很善于表达的人。政治家需要具有的很高超的政治手腕，我也缺乏。
郭广昌大多时候显得沉稳安静，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温和、不带攻击性的郭广昌却常常做出令人瞠目的事情来。毕业之后的郭广昌放弃了出国的机会留下来自己创业。
用行动去掘金
靠的是行为表达。
——杨帆
（大笑）行为表达！你这个词用得好！
——郭广昌
杨帆：我们要听一听，您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样掘得的？
郭广昌：一开始公司是为别人做市场调查，我们要让自己有市场的概念，要让企业生存下来。后来我们同时开展的两个业务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一个就是做生物医药，是诊断乙肝、甲肝用的，它是一种试剂盒。我们是为复旦的老师在全国推销这种诊断试剂盒。
杨帆：不参与研发，只是推销？
郭广昌：对，我们从校舍开始推销。后来逐渐发展成我们拥有自己的技术，然后往医药发展，一步步走，现在就是复星医药；第二个业务是我们同时开展的房地产。我们是为别人做销售，因为自己没有资金去做开发。但因为上海当时的房地产就两种类型：一种是2000美元的，所谓外销房；另外一种是2000多人民币的，所谓动迁房。中产阶层所需要的商品房是没有的，所以当时我们就跟有土地的一些国有企业说，让他们设计一点为中产阶层服务的，现在所谓的商品房。当时这可是一个新生事物，没有人提供这样的房子。我们跟他说你要为社会提供这样的房子，他们说这个没人卖，我不善于一套一套去卖！我们就说我们来帮你卖，由此开始了我们的房地产业务，这个业务一步步发展，就变成了今天的复星地产。
杨帆：您始终说您是个不善言谈，不善表达的人。（郭广昌：是，对。）但是我觉得您从销售起家，这需要充分的表达能力，是一定要学会表达的。
郭广昌：人是被逼出来的。我相信，其实人的潜能都是无限的，关键就是有没有一个环境逼着他去做，或者你自己有这种动能想认真地去做，或者你是不是很珍惜，很诚心地去做。所以有时候表达力不在于你是否很能说，而在于用你的诚心去感动大家。有一次我们做市场调查，那时候一个市场调查大概拿几百元到一千元，我们要在大热天骑自行车从复旦到徐家汇，骑过去一身臭汗，一副穷学生的样子，那人家也不好意思了，就把钱给你了，所以这个靠的不是表达能力，靠的是辛苦。
杨帆：靠的是行为表达。
郭广昌：（大笑）行为表达！你这个词用得好！
成长需要一块土壤
要过渡到现代社会，一定要加强对商业的重视，对商业文明的培养。
——郭广昌
杨帆：当时因为您这种良好的表达方式，使哪件事做得特别漂亮？
郭广昌：记忆最深的就是我们很困难了，已经揭不开锅了的时候。我当时下面十几个人马，还是有兵的，但是我感觉已经很难靠他们去讨回欠款了，就大热天自己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跟对方慢慢谈，说希望得到支持。我觉得这种印象在脑海里面反而是最深的，所以我对自行车蛮有感情的，因为自行车是最节省能源、最方便、最不受交通限制的交通工具。
杨帆：也最能招来同情和认可。
郭广昌：（大笑）那时可不是苦肉计，当时只有自行车可骑。
杨帆：从大学老师走到商界，我觉得有一个转折点，那就是能跟人大胆地谈钱的时候。这对于知识分子来说，是一个特别大的障碍，您不觉得吗？
郭广昌：（思考）还好吧，因为20世纪80、90年代距改革开放初期已有一段时间了。做推销首先要把脸皮练厚了。（笑）再有就是，从小就看到妈妈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借粮食，我七八岁的时候还陪着她去。就觉得其实人要很好地生活是不容易的，需要你去努力，需要获得别人的支持。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有自身的尊严，要生活得很好，生活得有尊严的话，首先要付出，要为别人去服务，所以你去求别人也好，为别人去服务也好，求得别人帮助也好，都要为别人创造价值。我觉得这个可能对于我们农村来的小孩来说，从小还是打下了比较深的烙印的。
杨帆：早就提出过浙商现象，出色的浙商比比皆是，可能和生存的压力更大、创业的动力更强烈有关系。
郭广昌：这点你讲得非常对！浙江当年为什么民营企业特别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浙江生存的压力特别大，浙江靠这点地养不活这么多浙江人。现在浙江的人均耕地大概是一亩，有些地方甚至连一亩还不到，那你说怎么养得活呢？全国很多地方都是三五亩的平均耕地，所以浙江人，尤其是温州，它的商业为什么会特别发达，是被生存逼出来的。为了生存，为了生活的尊严，你就会很努力。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观念问题，你通过自身的劳动，去换取金钱，换取报酬，这是很光荣的事情。我想说的是，现在大家是不是应该在观念上更加开放一点，就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农业社会，长期以来就存在“轻商主义”，“重农轻商”，要过渡到现代社会，一定要加强对商业的重视，对商业文明的培养。
随着郭广昌在资本市场乘风破浪和在不同产业的广泛涉足，昔日的“复星系”已渐渐堆砌成一个庞大的“复星帝国”。与此同时，一场关于多元与单一经营模式的争论也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综合类企业更需要专业
如果你一路过去，知道陷阱在哪里的话，陷阱就不再是陷阱了，因为你不会踏到里面去。
——郭广昌
杨帆：目前复星拥有医药、钢铁、房地产、商业等多重产业，这种产业模式，跟其他的比较专一的产业模式比较起来优势在哪里？比如说复星的这个模式，相对于王石的万科，有太多的不同。
郭广昌：我们公司的定位是很清楚的，我们是一个综合类公司。从全球来说成功的综合类公司有GE（通用电气公司）、和记黄埔有限公司、三菱等，所以拿复星跟万科来比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做的是定位不一样的两种企业。但是可以拿复星地产跟万科来比，当然现在各方面跟万科比还是有距离，但是我觉得在对专业的追求上，价值取向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我也相信复星地产有比万科强的地方。所以作为一个综合类公司来说，我们其实是追求两个专业：一个就是如何做好综合类公司。作为一个综合类公司，有好的综合类公司，也有差的综合类公司；同样做一个房地产公司，有好的房地产企业，像万科，也有很差的房地产企业。所以说你做什么，并不是造成你成功或失败的根本原因。成功与失败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你的专业程度。所以擅长不擅长做一个综合类企业，就变成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复星16年的积累，让我们具备了做好一个综合类企业的很多方面的准备。第二个就是每个业务上的专业。
杨帆：拿复星和万科比较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直观，有的时候看得更清晰一些。
郭广昌：其实到最后，作为一个综合类公司，难点有两个：第一个因为你要做不同的产业，所以说在“人”上，在人的资源上，包括你个人的精力会被分散掉；第二个在资源上，你的有限资本会被分散到不同的产业里去，这个就是它的劣势。那么针对这两个劣势，你怎么去解决呢？在“人”的问题上，就要用更好的沟通文化、开放的文化，吸引更好的人来为你工作，为你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如果你只做一个专业的事情的话，你只要是一个非常专业的专家，就可以自己深入到里面去。但是做一个综合类企业的话，每个产业都要找这个行业里面最强的人来做，用这个来解决所谓人的精力分散的问题。
杨帆：还有资源方面。
郭广昌：第二个就是资源的分散问题。你做不同的产业，需要更多的资金，所以一定要去对接资本市场，这也正是复星的做法。管理是没有定式，没有所谓好坏的。当你选定了一种模式，你一定要非常清楚地知道它的优点在哪里，缺点在哪里。所谓“陷阱”是什么呢？当你没有发现，一脚踏进去了，就是陷阱。如果你一路过去，知道陷阱在哪里的话，陷阱就不再是陷阱了，因为你不会踏到里面去。但是如果从投资的角度来说，只做一个行业，其实压力很大，因为你只做一样事情，有时候你的眼光……
杨帆：风险也比较大对不对？
郭广昌：风险就比较大！就好像你把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是比较可怕的。
杨帆：在与郭总的谈话中，我们谈的更多的是GE、和记黄埔有限公司，这可能跟个人的诉求有很大的关系。
郭广昌：这里面有一个由被动到主动的过程。所谓的被动就是我们在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没有选择的。只有4万元、10个人的时候，你说我要做专业也好，做什么也好，其实是没有选择的。但是什么东西能够养活我们，这个市场的机会在哪里，我就做什么。做综合类公司并不是我刻意的选择，而是从我们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有了这种细胞。对这种细胞我们以后有意地加以培养，使它变得更大、更强壮。这个更强壮的是什么呢？就是强化了三个价值链：第一个价值链就是，充分强化了这个细胞里面如何发现投资机会的能力；第二个就是，发现投资机会之后，如何更好地管理它，让它更具有价值的能力；第三个就是，强化了它如何去对接资本市场，有更多的资本来支持你发展的能力。这三个价值链是综合类公司的三种营养剂，能够使综合类公司茁壮成长。
复星的核心产业包括生物医药、钢铁、房地产、零售、矿业、金融服务等6大板块，其直接和间接参股的企业更有100余家之多。横跨产业、纵向循环，这种深刻的裂变使得复星越来越强大，而这种力量也使得复星在多元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