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宫，逍遥殿，清烟渺渺。东华上仙随手拨弄了一下炉中香灰，沉吟道:“吕岩既然已将那女鬼亲送去地府，顾公子与小白姑娘也得以团圆，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何仙姑轻声一叹:“我只是觉得世间不圆满之事十之八九，而天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很多事情我们想要努力去改变，可究竟又能改变什么呢？其实，修道之路还是在于个人想要怎么走。”
东华上仙垂眸不语，知她是为青萝仙子担忧，半晌才道:“倘若心性坚定，一心向道，又何谈什么圆满不圆满呢？还有，我是该叫你何素女，还是叫你何仙姑呢？”
“你……你怎么知道？”何仙姑着实吃了一惊，“你还知道些什么？”
东华上仙拈须一笑:“你与那女鬼缠斗之时不是自报家门说是‘上洞八仙的何仙姑’吗？天界何曾有了上洞八仙？”
“这……”
“你不说也不妨事，不管你是何仙姑还是何素女，你便是你。”
东华上仙随手放下捣香锤，径自离开了逍遥殿。
天青阁，青萝仙子执扇而立，一水青衣无风自起。不多时，便有仙娥来报:“仙子，有位自称吕岩的说是奉了玄女娘娘之命，前来送个东西。”
“吕岩？”青萝仙子奇道，“我怎么不曾知道玄女娘娘身边有这样一个仙童？”
“哈哈……玄女娘娘坐下弟子何其多，青萝仙子哪能一一听过。还请恕吕岩不等邀请便擅自进来之罪。”吕洞宾朗声一笑，又环顾天青阁一周，点头称道:“青萝仙子果然冰心一片，连所居之处也这般清雅别致。”
青萝仙子这才仔细打量他一番，不打量还不要紧，这一打量倒是心惊肉跳起来，心道:“他，他怎会与东华如此相像，不，他只是空有其表而已，哪里比得上东华沉稳持重。”
当下，只得若无其事道:“你的性情倒是和玄女娘娘有几分相像。难怪她会遣你过来。说吧，她要你送什么东西过来？”
吕洞宾微作迟疑，青萝仙子会意，便借故支走了仙娥。
“玄女娘娘命在下送来一句话，‘三日不出天青阁，可保万世之平安’。望青萝仙子好自为之。”吕洞宾微微一笑，正欲转身离去，却被青萝仙子轻声唤住。
“吕岩，你可有对什么人动过心？你知道动心的滋味么？”青萝仙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轻声道。
吕洞宾心中一震，当日诛仙网一劫，与仙姑共处之种种不可自抑地映入脑海。他神思微恍，早已无法自欺，心中明了无论他修道之心有多么坚定，有些情丝是再也无法斩断的。
无论是与仙姑湖边策马，问道同行的逍遥自在，还是天地之极三击掌的大彻大悟，临别的欲语还休，亦或是后来雪魄娃作弄二人布疑阵，仙姑再次为他奋不顾身……这种种的一切早已如烙印永刻心间，再难磨灭。
他不是没有向往过，与仙姑在天地之极长久为伴，做一对神仙眷侣，共同参透这世间大道。也不是没有向往过，与仙姑畅游天下，共守苍生。可是……仙姑是何等通透又心怀大义之女子，只消一个眼神，一句轻飘飘的“男女之间为何只能有情，而不能有义”便能击溃他想要近前的心。他明白，仙姑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自己，属于天下苍生。
“你心里有人了。”青萝仙子莞尔一笑，打趣道，“别说没有，你骗不了我的。那么她喜欢你吗？”
“喜不喜欢重要吗？重要的是往后万年岁月，我们可以一起论道品酒，逍遥天下。”吕洞宾长舒口气，“于她于我而言，皆有比情更重要的东西。我愿和她一起坚守初心。”
青萝仙子眸中一暗，苦涩一笑，“我听说东华上仙与你还有素女，一起救了一对有情人？”
“不错，我们回来不久，人间便发生了安史之乱。那顾况趁着战乱入宫找到了那位宫女，二人一起逃出了上阳宫，结为连理。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吕洞宾轻声道。
青萝仙子轻移莲步，随手变出一盏茶来递给吕洞宾:“这是我从上阳宫取回的人间之水所煮的茶，你尝尝看。我听闻，顾况当年经过上阳宫，见到其中水道里漂来一片红叶，捡起来后才发现，上面竟还题了一首诗。”
吕洞宾轻嗅茶香，笑道:“那片红叶上写着‘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这顾况见之心中大震，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也寻了一片红叶，在其上赋诗一首‘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里断肠时。君畴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没有想到，那位写诗的姑娘真的收到了回诗，二人就这样以红叶传情……如今，如今他们总算是苦尽甘来，所有的等待终究是值得的……”青萝仙子轻声一叹。
吕洞宾见她盈盈泪痕，面若白芷，不剩堪怜，只得郑重道:“玄女娘娘之话吕岩已送到，吕岩也有一句话要送与青萝仙子。”
青萝仙子拭去泪痕，点头道:“但请说来。”
“世间之情，不过昙花一现。若能看破，便知天长地久共有时，而情却不在朝朝暮暮。”
说完，吕洞宾略施一礼，径自离去了。
吕洞宾刚一走，青萝仙子的坐骑青鸟便捧着一束逍遥花进来了。
只听得那青鸟轻叹道:“仙子心情不佳，看着这花儿也便能开心些。玄女娘娘待仙子真是好，仙子你可要多听人劝才是。”
青萝仙子淡淡地接过那束鲜红似火的花束，轻启丹唇道:“青鸟，你说那九头乌鸡精说的可是真的？她说通天教主的余孽打算利用我对东华之情而做文章，这样即便是东华无罪，可我身为天女，却也是犯了思凡之罪。以东华之性，必然不会对我的事情无动于衷……”
“仙子不必担心，莫须有的事情他们不能把东华上仙怎么样，反而是仙子你，如若你有事，玉帝王母必然会遭受诸多非议。织女之事，玉女之事已然被传的惊天动地，人间都在传仙家无情，可他们哪里懂得仙家大道呢？”青鸟越说越气愤，“所以通天余孽正是利用这些事情来中伤天界，扰乱人心啊。”
青萝仙子未曾料到青鸟竟能看得如此通透，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好青鸟，我必不会连累东华，只是我也想要赌一局，赌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他若心里有我，我便死也无憾了。”
青鸟心中大骇:“青萝仙子，万万不可！”
“此事已如箭在弦上，无法回头了。即便我远离东华，从此再不见他，可你知道，通天教主他若使用诡计逼迫玉帝打开天眼怎么办，又或者……到那时东华该如何自处？倒不如，我自己来做一个了断！”青萝仙子淡淡笑道，转身将逍遥花插入瓷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