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陈二人打从姚宅出来之后就各自回家了。但黑夜蒙住了所有人的眼,让彼此看不清对方的心。夜色下,每个人各怀鬼胎。
姓孙的青年名叫孙作福,曾在城中的医馆学徒。医馆的师父看他心地不纯,好色成性,恐他学成后砸了医馆悬壶济世的牌子,就把最精髓的理论保留,只把些皮毛的东西传他,对其是放之任之。
孙作福学了三年徒,只会会了些辩证之法,其余是一窍不通。但他却好为人师,常用那一知半解的理论给人吹嘘,渐渐得有了孙吹子的名号。师兄弟们也不喜他整日游手好闲、寻花问柳的毛病,平日里对他是冷嘲热讽,从不正眼看他。
三年下来,孙作福在医术上并无长进,又没交下什么朋友,只好放弃了城里医馆的活计,回到小镇,跟着镇上的土郎中混混日子。
在姚家,他第一次看到姚贞的时候,见她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口齿又极伶俐,顿生好感。一听到她说奶娘病了,孙作福就想在姚贞面前卖弄一番,正巧有陈兄的极力引荐,他更是狐狸尾巴翘在天上,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可还没开口,就被姚贞严词拒绝了,害得他好没面子。
孙作福有些生气,从姚家出来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路。但他只要一想到姚贞那滑腻的脸蛋儿和风韵十足的腰身,他肚里的气就消了,脑子里只剩下些龌龊不堪的想法。他心说,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姚贞搞到手,到时候在床上……
与孙作福不同,陈阿贵心里想的可不是姚家姑娘,而是姚家露面的与未曾露面的财富。
陈阿贵跟孙作福一样,原本也在城里学徒,只不过他是在酒楼里跟一个川菜师父学做菜,倒也是个勤快人。
或许是年龄小的缘故,陈阿贵在店里总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欺辱。师兄们指使他做这做那倒也罢了,可就连跑堂的、打杂的伙计们每天也对陈阿贵吆五喝六。
起初,因为人生地不熟,陈阿贵对一切不平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有气就默默地憋着。他常安慰自己说,等以后赚钱了就会好了。可事与愿违,他还没能等到赚钱的那一天,一件事就让他丢了饭碗。
那天,陈阿贵正在后厨洗碗。前面跑堂的老伙计突然冲进来对他说,别洗了,我肚子疼,去趟茅房,你先到前面帮我盯着点儿。陈阿贵没多想,扔下手里的活,摘下围裙,就到了前厅。
前厅的客人很多,陈阿贵忙前忙后地总算把各桌的酒菜给上齐。可就在这时候,雅间里突然传来了吵闹声,陈阿贵忙进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雅间里坐着一群衣着华丽的公子儿,旁边还有唱小曲儿的女子作陪。陈阿贵忙上前笑呵呵地问,几位爷,有什么吩咐?
其中一个身量短小却面目狰狞的公子哥上来就抓住陈阿贵的衣领,把他推到房间的角落里,说,老子的菜怎么还不上来?那几个歌妓也在一旁捂着嘴嬉笑。
陈阿贵怕惹事,就赔笑说,几位爷稍等,我这就去后厨催催。
那公子哥放开他,说,老子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我数到五十,如果再不上菜,我就砸了这家店。
陈阿贵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跑出雅间,来到后厨,问师父,怎么雅间客人的饭菜还没做好?
师父看看跑堂伙计们送来的单子,说,菜都上齐了,一个不落。
陈阿贵一听,明白了雅间的客人吃饭是假,闹事是真。他没经历过这种事,心里就害怕起来,心说,老伙计怎么还不来?
陈阿贵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雅间里又吵了起来。他赶忙跑了回去。刚一进门,那位公子哥就从脖子背后抽出折扇,砰砰砰地敲打着桌子,嘴里喊着十、九、八……三、二、一。刚喊完一,那公子哥就带头把地上的凳子踢翻,说,哥几个,给我砸!
公子哥们向来跋扈惯了,一听这话就一拥而上,扔板凳的扔板凳,砸桌子的砸桌子,就连墙上挂着的山水画都没能幸免。
陈阿贵忙上前阻拦,他焦急地说,各位爷,各位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那群公子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砸坏了店里的东西不说,还狠狠地在陈阿贵的身上踹了两脚。陈阿贵伸手抵挡,却用劲过了头,不小心把那公子哥推得摔了个跟头。
那公子哥更生气了,从地上抓起一根断了的凳子腿儿就想往陈阿贵身上砸。幸好掌柜的带着十来个手抄家伙的伙计冲了进来才及时制止了他们,否则陈阿贵非被打残了不可。
公子哥们见店里的伙计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嚣张的气焰却不减,边放狠话边跟边上的歌妓调情。
掌柜的怕两伙人真的打起来再惊动了官府,就想息事宁人,说,砸坏的桌椅就按原价赔,其余的就不追究了。
没想到那公子哥并不领情。头一歪,嘴一扬,指了指陈阿贵,说,让我们赔也可以,除非他从我的胯下钻过去。
陈阿贵傻了眼,他没想到那公子哥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掌柜的,希望掌柜的能为自己说句好话。可掌柜的始终也不看他一眼。店里的其他伙计也不帮忙说话,还一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公子哥见自己的提议没人阻拦,越发长了他的志气,抓住陈阿贵的头发,恶狠狠地说,快给老子钻啊!引来姑娘们一片嬉笑。
陈阿贵再次向掌柜的和店里面的伙计求救,可无济于事,他们似乎已经认定了这是公子哥们和陈阿贵的私人恩怨,他们反倒希望陈阿贵吃点亏,按公子哥的要求做了,好尽早平息了这档子事。
陈阿贵绝望了,他已经彻底看透了这帮人的嘴脸:他们跟无恶不作的公子哥们在本质上并无不同。陈阿贵知道,今天他要不从公子哥胯下钻过,事情就不可能平息。但他要从公子哥的胯下钻过去,虽说平息了这件事,可日后在店里就永远也别想抬起头,只能任人欺辱。若这样,他还不如去反抗,去教训教训那公子哥,为自己争回面子。
陈阿贵站了起来,像一棵树一样笔直地站了起来。
公子哥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这小小的伙计竟敢反抗。可看见伙计比他魁梧得多的身材时,公子哥的气势瞬间蔫了下去。
陈阿贵的脑子里再也没有忍耐这两个字,只剩下愤怒。这次换成他抓公子哥的衣领,用力一提,竟把那公子哥提了起来,公子哥在空中不住地颤抖,怯懦地说,你想干什么?
其他公子哥想上来阻拦他,但都被陈阿贵一个愤怒的眼神给震住了,他们躲在后面不敢吱声。陈阿贵气红了眼,他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说,老子今天就要看看,谁还敢欺负我?
说罢,陈阿贵抓住公子哥向后一扔,只听噼啪一生,公子哥的背狠狠摔到了破碎的桌椅残骸上。吓到那些姑娘们大叫着缩到人后。
店里的伙计们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陈阿贵还有如此彪悍的一面,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陈阿贵冲他们蔑视地一笑,潇洒地走出房门,离开了酒楼。
从那天起,陈阿贵再也没法在城里呆下去了,就回到了小镇,认识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孙作福,又在孙作福的引荐下跟姚齐三人混在一起,整日里喝酒听曲儿,虚度光阴。
却说那晚他跟孙作福分开后,一直对姚家的财宝念念不忘,一心想找个机会再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孙陈二人就碰了面,他们在常去的酒楼等姚齐,等了三日都不见他露面。这二人觉得奇怪。就商量着再去姚家看看。二人心里各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一拍即合,遂买了姚齐最爱吃的熏鸭就去了姚家。
话说那晚自孙陈二人走后,姚齐被妹妹姚贞好一阵数落。姚齐自觉理亏,也不敢跟妹妹争辩,只好陪着笑脸在妹妹面前起誓,从此后绝不跟那二人来往。
故此,姚齐整日躲在家里,三日都不曾出门。
孙陈二人来到姚家,开门的婆子一看是那天惹得公子小姐生气的两个闲汉,没好气地说,我家公子不在,二位请回吧!
那二人没想到会吃闭门羹,就问,那他去了哪?
婆子不耐烦地说,我哪知道!你俩快走,别站脏了我的门口,刚扫过的!
孙作福正想再问婆子家里的奶妈病好了没有,却被陈阿贵拦住。只见陈阿贵把熏鸭往那婆子手里一塞,说,告诉你家少爷,孙陈俩人来看过他了,若他还念及这份儿交情,就去酒楼找我们。若看不起我兄弟二人,以后就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孙作福还想说点什么,又被陈阿贵拉着离开了姚家。
听婆子说那二人留下熏鸭走了,姚齐心里不是个滋味,他虽知道孙陈二人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毕竟一起喝过很多次酒,到底有些交情。今日就这么把人撵走,到底有点儿不够意思。但他已经答应了妹妹,也就只好这样了。
话说孙陈二人走后又回到酒楼,对姚齐是恨得咬牙切齿,心里一股闷气就是发泄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