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再次掀起惊涛骇浪,回忆如洪水猛兽一般将人湮没,是在七年后一个下午。
复古装饰的咖啡店里,靠窗的位置,戚无莜咬着吸管,看着窗外匆忙的路人。红灯起,汽车排成了长尾巴,戚无莜瞥了一眼,正对面是一辆迈巴赫。
呃,出来秀家底的官二代富三代?
耶稣作证,她真的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土豪,和她这种平民有什么不同。
前车窗开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脸肃穆地盯着前面车的动向。
不像车主。
戚无莜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玻璃皿里那一条金鱼。是的,一条活的小金鱼,摆设挺有新意。
一个七十秒的红灯,后面的车已经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此起彼伏的杂音,充斥在人潮中。
无莜皱眉,又看向窗外,迈巴赫的后车窗却恰好摇下,从半开的车窗可以看到一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正低声向旁边的人说些什么,眉眼含笑,温柔似水。戚无莜推测她旁边应该是个男人。
绿灯起,前面的车鱼贯而去,戚无莜吸了吸杯里的柠檬西柚水,嗤——戚无莜酸得皱起眉头,放下杯子,打算结账离开。
对面后车窗完全摇下来。一个微倾的侧脸,促不及防地闯进眼中。戚无莜只感觉左胸腔被什么东西塞满了,闷实而温热。
不远处那个穿着裁剪合身西服的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重叠着被模糊了的话语,生生地撞进了心里。不是不痛的。
“郁寒夕,你长得真好看。”
“郁寒夕,你以后穿西装戴眼镜肯定很迷人的喔。”
“郁寒夕,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郁寒夕郁寒夕……
幻想了无数次的再见,真实地出现时,胸腔里只有沉重的叹息。
郁寒夕,不期待相逢了,还会不会愿意再见?
车内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看向一侧的咖啡馆——空空的座位,桌上只有一个喝到只剩几片柠檬的杯子,对面摆着一杯咖啡。
咖啡店里喝柠檬?
是错觉?还是自己疯了?为什么突然感觉她回来了一样…
她会知道回来?
郁寒夕嘴角挑起冷漠嘲讽的笑。
“寒夕,怎么了?”觉察到身边的人有点不对劲,女子轻声问道。
“没事。老王,开车。”
迈巴赫扬长而去,短暂得似乎不曾停留过。
七十秒。
郁寒夕,七年都过去了。七十秒也算不了什么的,是吧。站在窗帘后面的人走出来,目光游离地看着窗外。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前台。
“阿辰,结账啦。”戚无莜将钱拍在柜台上就往外走。
“太多了。”声音没有赶上动作,女子已经出了店。
“剩下的记账上!”幽幽的声音传来,外面已经没了人影。
年轻的店主看着柜台上那张红色毛爷爷,有点哭笑不得。
他三年前认识这个女孩,一个奇怪的女孩子。每次自带一杯柠檬西柚水进来,点一杯热咖啡,结账人走了,咖啡未动,柠檬水喝完了,上面还斜倒着一根咬得都是齿印的吸管。
问她原因,她只是笑笑不说。一来二去,两个人倒成了朋友。他也学会了调制柠檬水,见她来,服务员都会笑着端上一杯柠檬,一杯热咖啡。
没了冷空调,才发现外面的太阳有点毒。
时间在晃悠悠中过去。直到刺耳的喇叭声和急刹车响起。戚无莜才在惊吓中回了神,看着前面手忙脚乱紧急停车的小轿车,戚无莜直觉会有一顿骂。
“瞎了狗眼了!怎么看路的!找死是不是!”司机气急败坏地探出头,唾沫星子横飞,秃了的头顶,尴尬地梳着几根头发。
戚无莜盯着不远处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忽然觉得它像一只缺氧的鱼在吐着绝望的泡泡。有点搞笑。
如果那个人在……
他肯定会把自己护在后头,谦谦君子地道歉,回头再训斥她一顿吧。
“戚无莜,你能不能看着点路。”十五六岁的少年,曾像个小大人一样呵斥她不认路。第一次带着戚无莜去看望他姑妈,怕她跟丢,在火车上用一根红绳绑着两个人的手。
途中戚无莜想上厕所,少年就解开红绳,在女厕所外面认真等着,来来往往的人,奇怪的打量眼神,让他满脸通红。戚无莜在厕所外面看到他,立即哈哈大笑起来,“郁寒夕你变态啊,在女厕所外面干什么。”
少年只是瞪了她一眼,不争辩也不回答,扯过她气冲冲地回了座位,用绳子把两个人的手绑好。
当时的自己,不明白那种怕她走丢的心情。
直到多年后,在异国他乡,她英语不好,艰难地跟人砍价买东西,条件反射地回头开口喊道,“郁寒夕你帮我用英文砍价!”回答她的只有蓝眼睛外国人诧异的眼神和善意的微笑。
看着那寸土不熟的异国街道,没有一张亲切的笑脸,没有一份让人贪恋的回忆,戚无莜才真正知道,一个人茫然无措的时候,是那么孤独。
郁寒夕,我丢了这么多年,你再也不会走回来,那样气冲冲地绑着我的手。
司机骂骂咧咧地说了很久,看到车前的女孩子一言不发,眼眶红通通的,模样倒是生的清秀,眼光却无神呆滞,心想她难道吓傻了?
“真是见鬼!”司机啐了一口,担心摊上什么事,一踩油门,飞快地把车开走了。
手机在包包里响起来,催命般的,戚无莜没有心情接,手伸进包包里,没看号码,直接挂断。
铃声又响起,像是考验着她的耐性,戚无莜掏出手机,看着亮起的屏幕,来电显示“青虫”,配着一张张牙舞爪的脸,按下绿色键,没好气地开口。
“臭青虫你再吵我我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你有本事再打!现在没空谢谢!”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啪地挂掉了电话,心里没来由地解气。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回包包,铃声又响起,还伴着一条条的简讯声音。
按掉。按掉。关机,拆掉电板,世界清净了。
戚无莜扬起胜利的微笑,像一个获得新魔法的女巫。看着这条不怎么熟悉的街,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无所谓,地球是圆的,只要往前走,总会有路的,没路也可以回到原处。戚无莜叼着一根冰棍,看着橱窗里的玩偶和模特,看着C市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天空,第一次觉得它们都那么好看。
似想到了什么,无莜从包里翻出相机,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天空咔嚓咔嚓按下快门,然后是前面的街道,行人,还有两旁有着夏天味道的行道树。
她除了是个朝九晚五的小白领,还是个业余的不入流的摄影师。凭着喜好拍一些花花草草,随便在网上投稿,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被一家叫“南国”的杂志社看中了,有一些给他们做了封面或者插图,说她的作品有独特的视角,拍出了被人忽视的美。戚无莜半信半疑地听着,心里就笑了。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自己比较懒,高端的设备不想带着,就一个相机,三流拍照技术,跟南国杂志社合作了一年多,相片被选上时,偶尔有稿费,权当是个兼职,而且杂志社每月都会给她寄来一本最新刊,看着自己拍的东西出现在那些青涩气息的文章里,戚无莜心里还是有一点小欣喜。
就那样拍着,只听见前面一阵夸张的引擎声,相机里的视野出现了一辆烈焰如火的玛莎拉蒂,玛莎拉蒂在戚无莜的旁边停了下来,伴随着一个轻佻的口哨声,一个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嗨,美女,约吗?”声音传来一句欠扁的话,面前的男人摘下挡了半张脸的墨镜,露出一张更欠扁的脸。
“哟,换车了?骚包红?不错。”无莜说着,一脚踢上去,满意地点头道:“外壳很结实,鉴定完毕。”车门上留下了一个带着灰尘的鞋印。
“擦,哥哥我借来的车!很贵的好吗?”男人作心疼状。
“姐姐我高兴。”戚无莜说着,绕过男人,想继续找景物拍照。
男人立马换了一张笑脸,启动了车,跟着戚无莜狗腿道:“您高兴就好。”
戚无莜没理他,蹲下身,将焦距调整了下,想拍下下水道里边那一株小苗,一张脸又正挡在镜头前,呈放大状朝她做着鬼脸,扭曲至极。
“夏青崇你别闹!”戚无莜气急败坏地说着,就要将相机往他头上砸。
“停——”夏青崇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制止了戚无莜。
“停什么,又砸不死人!”戚无莜没好气地开口。
“我的意思是我头无所谓,砸坏了你的宝贝相机,那就不好了,是吧。”夏青崇笑着说。无莜想了想,点点头,觉得也是这个理。
“你有东西落在我那里了,自己去开后备箱。”夏青崇指指车子。
“什么东西?没东西啊。”戚无莜狐疑地看着他,夏青崇煞有介事地点头。
无莜绕着车走了一圈,没什么不对劲,再走到车尾,用脚踢了踢,也没什么异常。夏青崇一直好笑地盯着她。戚无莜打开尾箱,一大束气球就要往天上飘,很不巧,它没飘成功,因为戚无莜一把将它攥在了手里,“刷”地一下甩在了地上,一脚就踩了上去,“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踩气球。”
夏青崇是瞎子也看出戚无莜是故意的。他一脸被她打败的表情,抗议地喊了一句:“你就不能睁大你的狗……”
“你敢说狗眼试试。”一个冷静的句子,打断了夏青崇的话。
“你就不能睁大那跟狗一样可爱的眼睛看到那束花?”
听到这句话,无莜回头才发现——尾箱里的确有一束玫瑰花,跟车一个颜色,红的刺眼。
“嗯,一束红色的玫瑰花。”戚无莜淡淡地说。
夏青崇已经不奢望戚无莜别的惊天动地的反应了,他走过去,给了无莜一个拥抱:“无莜,欢迎回国。”
“我回国都三年了。”无莜被堵在他胸前,闷闷地出声。
“那就欢迎我回国。”夏青崇低声说。
“虽然迟了三年。”他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