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个时辰,初五的也要亮了。轻车熟路的走到一个崖顶,轻轻往下一跃,真好落在崖顶下房不远处的一小块凸起上,转身,是一个天然的洞穴。
“来了?”顾修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还以为你终于要迟到一回了。”
“我向来准时。”夜影疏转过身,将手中的小竹筒抛给顾修旷,“新茶,尝尝吧。”
“好茶!”打开竹筒,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出,取出一些茶叶,顾修旷优雅的烧水、泡茶,“没有茶点哦。”
“你从来就没准备过。”夜影疏在右侧的竹椅上坐下,这里本来是两张石凳,但是顾修旷说石头寒凉便换成了一套竹制桌椅。
“这一年,有什么新鲜事吗?”将一杯茶推到夜影疏的面前,顾修旷舒服的坐到竹椅中。
“恒荒虽大,但是不就是那几类人吗?”茶杯靠近唇边却没有再进一分,“若说新鲜,便是我前个月遇见的人吧。”
“沧云霭,暮江流。”顾修旷轻吸一口凉气,“你觉得这二人如何,对于他们的资料,天地楼一直是稀缺。”
“第一次见暮江流,感觉和传闻无异,深的看不见。”夜影疏抿了一口茶水,为什么他的灵魂有点……
“沧云霭呢?谪仙之姿啊。容徽回来之后对他的相貌可是发表了好几次长篇大论。”顾修旷摇摇头,“谪仙一笑世人迷,真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过,他到底长相如何,我看过不少画卷,感觉都不尽像他。”
“你那么在乎一个男子容貌做什么?”夜影疏却不回答。
“在我把他画下来的过程中,我能够通过他一般的表情,脸上的纹路对他有一个初步的判定。”顾修旷将茶具往夜影疏的放下一挪,取出纸笔,沾上墨,“开始吧。”
“眼睛……两个,鼻子……一个,嘴巴……”
“停!”顾修旷手一抖,浓墨落在白宣之上,“阿影,认真点。”
“我很认真。”夜影疏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确定?”顾修旷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阿影,好像每次我让你描绘别人相貌的时候,你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啊。就不能说说吗,你见过的很多人都是我手下人很难接近的,这些人的相貌,你好歹让我有个底。”
“……”
“难道?”顾修旷一顿,“你分不清?”
“……”夜影疏沉默,然后承认,“没有认真去看,过了就忘了。”
“那你怎么能够在见面的时候准确的喊出他们的名字?”顾修旷有些疑惑,“影医甚至能够在一个村里准确的认出自己的每一个病患……”
“魂魄。”夜影疏回答的干脆利落,“每一个人的都不一样。”
“但是修炼一定层次之后,魂魄内敛,若不刻意,是感觉不完全的吧。”
“一部分加上气质,就够了。”
“那你,记得我的样子吗?”知道话题已经跑偏,顾修旷还是问道。
夜影疏淡淡的瞥了一眼,“一张脸看了一十二年,你认为呢。下一回,我会替你记住的。”
“……”
“回正题吧,你想问什么?”
“好吧。”顾修旷无奈的收起纸笔,“你觉得沧云霭到底如何?”
思量了一会儿,夜影疏忽然问道,“如果你在茫茫大沙漠中,后有追兵**难耐,唯一的水已经被下了剧毒,你会怎么做?”
“啊?”顾修旷微微一愣。
“我觉得,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饮鸩止渴,而是那些明知是穿肠剧毒却能心甘情愿面带微笑一饮而尽的人。他们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为友,可怜,为敌,可怖。而沧云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很高的评价。”顾修旷轻轻颔首。
“不怕我看走眼吗?我和世人的评价南辕北辙。”
“确实,我每得到一个消息,首先问自己的不是这个消息是否真实,而是为什么他们要给我这样一个消息,因为同一个真实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的说法都会变成不同的东西。”顾修旷一哂,“但是你不需要,你非常的客观,因为大部分人你都不屑于给予一丝的情感。”
“给我几个例子吧。”顾修旷继续说道。
“好。”
一个半个时辰过去了,两壶茶也已喝完,顾修旷将壶中的茶叶倒掉,重新泡上一壶,“一份茶叶最多只能泡两次,再泡味道就寡了。”
“还泡?”夜影疏淡淡的问道,“还有想问的什么。”
“我想知道的已经问完了。来休息会吧。”顾修旷从容不迫的开口,“有多久没有摸过沙盘了?”
“自上一次夜谈后。”夜影疏干脆的起身,走到洞穴深处,墙上镶满了夜明珠,亮堂而不刺眼,伸手将桌子上的布先开,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沙盘,却又不同于军队中模拟所有的那些,因为,它囊括了整个恒荒!除了消失了的天域,剩下六域皆在盘中。
走到沙盘的另一边,顾修旷将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陶俑放到一个魁梧大汉的旁边,“费庆阳沉默寡言,杨天性子急躁,会有好戏。”
夜影疏也伸手拿过一个女陶俑,放了过去,“无垢子、落胭即导火索,东西呢?。”
“在应该的人手里。”顾修旷取过朱笔,在摘星居上打了一个勾,“居主罗定骞闭关,由铁刀客代理,此人尤为护短。摘星居与炎焱宗矛盾将再升一级。”
夜影疏指尖轻触朱仄宗,“闭月山庄**,防止幽冥宫人外传丑事。”
“闭月山庄只是一个悬赏的地方,他的背后我们并不清楚,真的不去暗云崖吗?”顾修旷略有迟疑。
“同时惹上两个杀手集团不一定吃得消,顺便看看闭月山庄也不错。”夜影疏又取过一个更加精致的陶俑,“赏金者杂,便于行事。这么样,无垢子你要死还是要活?”
“这么问我呢?将温文尔雅的无垢子变成孤高自傲、难以相处之人的,不是你吗?”
我不过是让他这几年过得比较顺风顺水而已。”夜影疏毫不动容,“你在乎吗?觉得我将一个天性本善的人给毁了?”
“不在乎。我不过是一个靠贩卖消息为生的人,又何必去考虑人天性本善还是本恶,甚至他们现在是善还是恶都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
“但是你记恨无垢子。”夜影疏淡淡的说道,“从他开始是你的提议。”
“是的。”
“既然如此,动便是了。”夜影疏将陶俑轻轻的放在沙盘上。
放下朱笔,顾修旷长舒一口气,“就怕这个世界上没脑子的女人和没定力的男人太多,不会按着我们的节奏来。”
“这你放心,只要是狗,逼急了总会跳墙的。”扫过沙盘,将整个格局默记于心,“龙有逆鳞,便拔了它。”
“阿影,你变了不少。以前想和你说几句都很难。”放下朱笔,顾修旷轻笑,“这样子话,换做那时,你是绝对不会说的。”“也许吧,但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夜影疏扯了一下嘴角,“为什么不遗余力的要将无垢子扯进来呢?”
“因为十年前在清风坞,唯真手上的刀伤是他的手笔,若非那是他门派其他弟子在别处遇袭,唯真可能伤更重。”
“你是为了查这一个才创立的天地楼吗?”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怎么,阿影竟然会对此感兴趣?”
“是有一些好奇,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不会,难得能够找到一个树洞,我欢欣鼓舞还来不及呢。”
“洗耳恭听。”
“西羽顾家,累世为丞。你可知道我们的家教是什么?”
“愿闻其详。”
“呵,我们家的家教,说简单些,就是要做那人上之人,臣上之臣,甚至,神上之神。”顾修旷顿了顿,“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人上之人,其上还有人。臣上之臣,也是君王之臣。神上之神?呵呵。”
“为了这一个目标,家人之间也就变质了,都是对手,都在相互算计。都说顾家人天生是为官的材料,殊不知,在这之前要经历多少?”
“你倦了?”
“可以这么说,无聊透了。”回到椅子上坐下,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我想要的,是在我所在的领域中没有人能够控制我。”
“有人的地方就有消息,有消息的地方就有你天知晓。”夜影疏颔首,“天知地知人不知,人若求知寻天问。”
“这还要多谢你当初将昌泰赌坊送与我。”顾修旷打开折扇,从其中一条扇骨中抽出一块黄杨木雕刻的镂空小签,递给夜影疏,“给你,这样方便些。”
接过小签,夜影疏端起杯子,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我去准备早点。”
“不用了,我去吧。”顾修旷制止道,“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怎么能让你下厨房呢?东西我回头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