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建平,是从他领着员工到我们公司上访闹事开始的。建平四十多岁,是金属公司的经理,小个子,短头发,走起路来蹬蹬直响,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平时说话很随便,也很有些独特的见地。他手下一个业务员包了个二奶,被老婆发现了,老婆来公司又哭又闹,建平唬着脸对这个业务员说,快和那个女的断了,要不我除你名!几句话说得业务员老婆不再闹了,马上回家做饭。事后,他对这个业务员说,你小子真笨,你渴了饿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喝杯牛奶也就算了,我就当没看见,你倒好,傻乎乎地牵了一头要喂草喂料的奶牛,这不是找死?
金属公司过去是省属企业,属于官商,计划经济时期靠指令性计划,不论赔赚,日子过得四平八稳,进入市场经济,国家调拨取消了,计划没有了,企业只能靠贷款过日子,由于延续过去官商的做法,大手大脚,不讲风险控制,几笔业务做砸了,已经资不抵债,从此一蹶不振。这时,老经理下台,建平上台。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国家治理银行不良贷款,把银行的呆账坏账转入了几家资产管理公司。建平的公司有九千万逾期贷款也被划到资产管理公司,资产管理公司去催要债权,建平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概不理不睬。无奈,资产管理公司发布公告,公开出售持有的金属公司的不良债权。
这时,我们公司仔细研究了金属公司的情况,看中了它的七十亩仓储用地,再查城市发展规划,这个区域将来是个商业功能区。有油水!大家兴奋地看到了金属公司的潜在价值,一举打折收购了这九千万不良债权,又一鼓作气经过法院主张权利,立马查封了七十亩地。
建平领着他的员工堵在我们的办公楼前,说,凭什么封我们的地?我们拿出法院裁决,说,欠账还钱,还不了账拿东西抵,有什么错?建平耍起无赖,说,你们不能把我们弄死,我们要活着,要吃饭!他的员工也都群情激奋地说,要吃饭!转眼闹到了中午,几个胆大的人干脆抢步闯进食堂,端起碗就吃起来。
这时,建平悄悄把我们拉到一边,说,你们说的都在理,我都懂,但我不带着来闹,我的员工就把我撕把撕把吃了。是不是这么办,你们打个报告给领导,把我们公司划给你们,你们是爹,我们是儿子,两家人变成一家人,谁还闹?谁再闹我可以削他,这帮子人我能摆平。至于经营,土地开发前我们接着干,不再顶着债务包袱,保证赔不了,如果搞了开发,会挣大钱,可以给我们一块资金,我们另选地方干。现在,你们就给我们一个承诺,半年,别轰我们走。这还真是一个办法,我们想,半年,划转金属公司的事情如果要办,也该弄成了,至于土地开发,一要看建设规划实施的进度,二要看土地过户变性的时间长短,反正土地越放越升值,不着急。于是,按照这个想法作了个简短答复,建平立马带人撤了。
为了稳定,也为了金属公司能支撑下去,上级很快决定把金属公司划给了我们,建平依然是经理,但我们派过去了一个书记。这一年,建平真搞了三百万的利润,这小子还真行。
过了年,建平又急匆匆地来找我们,说出了一个计划。有一个铁矿品位挺高,持有探矿权的公司正在缴费转采矿权,但手里钱不够,建平找到人家要建立战略合作关系,出资入股。他说,现在谁攥着资源谁就是爷爷,我跟人家合资,不要分红,就让他们以开采成本给我铁矿石,这就挣了一大块,我再把铁矿石送到钢厂,不要货款就要紧俏品种的钢材,这就又挣一大块。说着说着,建平被自己的构想所吸引,有点儿陶醉,嘿嘿笑了。
尽管建平说得天花乱坠,但我们依然很谨慎,说,能赚?他一拍胸脯说,能赚能赚,保证能赚。我们说,能赚你就干,但风险你自己扛着。
建平眼巴巴地看着我们,说,现在不是现金为王嘛,我手头紧,借几个钱吧。一听说要借钱,立刻绷紧了我们的神经,大家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建平有点儿急眼,说,我立军令状,如果砸了,你们免了我,没有二话。这时有人说,如果资金损失了,免你有什么用?大家随声附和着说,就是就是。有个人又说,嘻!你这么个小个子,上秤称能值几个钱?说得大家一阵哄笑。建平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随身带来的方皮包,从里面掏出一摞小本本,往桌子上一拍,说,全体中层以上员工的房产证都在这儿了,包括书记的,我有仨,我的,我爹的,我丈人的,全押在这里了!借吧!大家愣了一下,互相对视着,那眼神儿传递着一个意思,借给他。
钱借出去后,我们立马回过神儿来,妈的,被建平的气势所镇住,我们被涮了,房产不到主管部门作他项权利登记,光有个破证屁用不顶,人家可以登报声明遗失,再补办一个。好在建平的公司后来挣了大钱,很快把借款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