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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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葭月，岁暮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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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带领着乡民一行越过边界，辗转进入南锦国境之后，并没有径直深入南锦腹地，而是为避免接触当地住民而选择在边境沿线的山间林地辗转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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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仲冬，大雪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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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近驻扎的营地一角巡视探访的布凡道人，远眺着数道山岭之外的谷底村落里生起的袅袅炊烟。在他的视野近处，山岭之上浓雾弥漫，遮天蔽日，虽是模糊了远近，亦遮挡了太阳的温存却也很好的掩盖了营地篝火生起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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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远处溪边打水归来的一鸣，一如既往地继续在营地里各处帮忙干活。不辞辛苦的他还抽空将一众孩童聚拢到一起，帮着教书识字，俨然一副大人模样。布凡道人看在眼里，一时也是颇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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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众人围聚在三两篝火周围，轻声谈笑。外出狩猎的乡民，趁此机会便谈论其白日里深入山林时见闻的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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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咱们所见的倒地是人是鬼啊？……”
一人手捧热茶，一边哆嗦着取暖，一边深究这方才谈论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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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鼠辈！这世上那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间或出没于林间的走兽罢了。”
“唉……，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神明在上，可以不信，不可不敬啊。”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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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独饮，听着众人谈论了许久的布凡道人，收起酒壶，别回腰际。便在拾柴助燃篝火的同时，开口说道：
“那似麋似鹿，似人似鬼者，正是岭南一地独有的羚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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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羚人？！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那怎么不来抓呢？！”
人堆里，一个声音脱口而出，顿时引得底下一阵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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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锦羚人也不全是纳入部队编制。在职军中的不过只是其族群的一小部分。多数羚人依旧过着远离人群，不受打搅的隐世生活。所以即便撞见了，也是唯恐避之不及，那还会通知官府，前来捉拿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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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还是道长见多识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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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那您就跟大伙讲讲，这羚人倒地是什么来头？”
众人眼巴巴的望着布凡道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布凡见状，便坐起身子，清了清嗓子，随即介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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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羚人自远古便存世于岭南山林一带。千万年来，原本一直与世隔绝，后因先民开拓至此，从而发现并与之有所接触。但一开始的接触，多半是交恶居多，而非友善之举。……”
“一晃，数百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原本浊泾清渭，互不相干的当地民众与岭南羚人族群，却因天朝时，此地官府致力于发展生产，友睦远近，从而惠及与民众不甚友善的羚人族群，双方逐渐互通有无，交涉日趋频繁。……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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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假意咳嗽了两声，立刻引得一旁的一鸣的注意。见他连忙转头挨个将意思传递了下去，众人又一阵接力将一杯热茶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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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尝了一口，觉得有些烫舌，布凡便轻吹了几口。余光里，却见底下众人目光如炬，个个求知若渴。一时觉着怠慢不得，于是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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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末年，群雄并起之时，南海王封锁五岭关隘，拥兵自立。却是在获知其领地西面的中元秘境，千百年来来一直受羚人监管压制而未殃及天下苍生，逐令当地边防驻军出兵协助，由此获得羚人部族的认同和接纳。……”
“如今，两代国主休养生息之下，南锦国力已今非昔比。而岭南羚人也已成为南锦国中主要的几个部族之一。鉴于其族群天生驰骋山野，骁勇善战，故南锦军中特有羚人部队在编，且规模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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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
“哇……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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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饮茶，看着底下阵阵骚动的布凡道人，嘴角浅浅一笑，似乎又想起些什么，便放下杯盏，又补充了些许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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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据传闻，当今南锦国母——吕氏，原本也是将门之后。……”
“其少时，便跟随父亲戍边，一同参与协助羚人戒护中元秘境，并常年与幽谷中出没的妖魔鬼怪进行异常残酷的作战。因其深得羚人敬重，于是得以获准深入羚人部落，生活和学习。依靠着勤勉和聪慧，逐渐掌握了许多这个神秘族群自远古之时积累起来的浩瀚真知和秘术。”
“后来，在一次战役中，其单枪匹马护送羚人族长撤退，虽成功脱险，族长却不幸伤重不治。临终前，意外地将整个部族的领导权交给了当时尚且年幼的吕氏。于是，一位花季少***差阳错，便拥有了统领一支上古族群的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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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南锦开国之主便下旨，命戍边守将班师回朝。其父因功加官进爵，不久便解甲归田，颐养天年去了。而一并返回的吕氏，则被征召入宫，被立为当时还只是储君的当今南锦国主——曦的太子妃。……”
“如今太子登极称王，励精图治，欲成霸业。身为王后，自然全力辅佐，鼎力相助。如此协力同心之下，南锦国富民强，又有羚人的上古之力相助，想必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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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众人听得入神，也不知布凡道人到底讲完了没有，这会儿便都耐着性子静默着，等着似有似无的后续或者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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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南锦国主相貌俊朗，一表人才。王后亦是花容月貌，贤良淑德。二人不仅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喜结连理十余载，依旧十分恩爱。如此神仙眷侣，可谓羡煞旁人，亦成为坊间美谈，传为佳话。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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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见状，于是又多说了几句。掰扯出些许谈资，抛给了众人。见其仰头喝酒起来了，众人这才放声谈论和嬉笑起来，拿着别人的那一点幸事，试着沾些喜气而咀嚼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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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高谈阔论之际，唯独一鸣似乎有些愁眉不展的格格不入。布凡看在眼里，却也不动声色，直到一鸣忍不住凑过来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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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咱们如今置身此地，也已有些时日。这兵荒马乱的，南锦边防也不至于如此松懈吧？按理说，不可能这么久了都没发现我们啊？如今这边老弱妇孺，比比皆是，俨然已是置身瓮中，束手就擒。怎么迟迟不见南锦军队动手呢？……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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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这么冷的天，谁都宁愿呆在被窝里，不肯出门吧？呵呵……”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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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明日仍需早起劳作。俗话说的话：‘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就安心做好眼前，剩下的就交由师父处理好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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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对完一鸣，布凡起身安顿好众人之后，复又回到了悬崖边，对着当空的皓月，面朝山崖解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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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阵肆意挥洒之后，神清气爽的布凡提着裤子，绑着腰带，却是不慎将手中火把跌落去了山崖。待其探身张望之际，只见那火把宛若流星一般划过深黛如墨的夜色，堕入底下无边无际的黑洞之中，跌跌撞撞了一段之后，终于没入稠密的林海，消失在了婆娑的汪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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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不作声地看了两眼之后，布凡便打道回府，去营地歇息去了。留下那枚仍在雪地里残喘燃烧的火苗，被近在咫尺的一枚足蹄狠狠地踩灭，化作一地冰冷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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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光大亮。一鸣站在原地，一脸嫌弃的看着师父布凡继续在草垛上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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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师父，别再装了，起来吧。……”
“让为师再睡一会儿……唉……困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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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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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的营区空地中央，一众乡民在南锦羚人包围之下，被分割开来，三五成群地抱成一团，一起怯怯地望着营地中央的小片草垛上，继续在兵锋齐指之下，肆意昏睡，鼾声大作的布凡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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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以待毙向来都不是一鸣这样乡野长大的孩子所愿意的，无奈羚人人高马大，且数量众多，加之一众乡亲亦在其严密掌控之下，未免伤及无辜，一鸣只好作罢，弃置了放手一搏的念头。转而，继续焦急的等待着故意装睡的师父布凡，期待他趁机能想出什么万全之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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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人军官的耐心好得出奇，一炷香的时间里，部下几次上前进言，都被他甩手打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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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纷飞，下的又密又实。白日当空，气温却又冷去了几分。习惯了山中严酷的羚人，这会儿也都有些按耐不住，凌乱的踩踏声，和此起彼伏地厚重喘息，不绝于耳。布凡道人却是继续睡得香甜，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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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布凡是真的充耳不闻了，人群里一声孩童的喷嚏，却是终于叫醒了装睡多时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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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经过一番休憩之后，脑筋也变得格外活络的缘故，布凡道人这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是唐王密使，奉命装扮后混入难民队伍进入南锦，随后伺机觐见国主呈递密函的机要来。在场众人看着布凡道人煞有其事，滔滔不绝地在那里胡编烂造，说了个天花乱坠，很多人，包括一鸣在内就差点都信了。唯独面前高大威猛的羚人军官，依旧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冷峻表情，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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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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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的属下再次上来进言，却是被军官挡了回去。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军官正感应着由其先辈及族群长者共同持有的记忆片段。一段沉寂多年的过往，正在其脑海中凌乱的闪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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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宛若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细碎跳跃的画面里，一位年轻的道士正置身中元秘境腹地，协助一群自西向东奔逃的人们，摆脱身后穷追不舍的恶鬼凶怪的一路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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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者的绝惊恐，妇孺的绝望，以及惨遭毒杀时哀嚎和尖叫，充斥着正片密林。而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那位年轻的道人，突然止步，落于队伍的最后，在排山倒海汹涌而来的精怪面前，镇定自若地凝神闭目。复见其口念密祝，手握掐诀，在被黑压压的妖魔鬼怪覆遮之际，于原地爆发出一阵夺目的金光，但见这万丈光芒，铺天盖地，瞬间就点亮了这幽深谷地间的每一处角落，将每一处微毫的阴暗都刺了个粉碎，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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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脑海中的画面中抽离而出的羚人军官，忍不住再次眯了一下眼睛，回避了方才那一道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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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的他，目光冷峻地看着面前的这位来自江南的道士，半晌都没说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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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看着师父一阵胡诌，终于说服了羚人暂且将乡民旧地监管起来，而自己则将和师父一道，即刻被带往南锦国都——兴王府，觐见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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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部队拆分，留下一部分就地看押乡民之后，羚人军官便命人载着布凡师徒二人，翻山越岭，下到山脚，沿着官道一路疾驰，往兴王府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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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布凡便认出了即将抵达的城郭正是敬州。此地距兴王府少说也还有七百余里路程，但布凡心中推算，依凭之前羚人的速度，估计在日暮，关闭城门之前便能抵达南锦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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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羚人矫健的身姿和迅捷的行军速度，布凡暗暗吃惊的同时，遥望着前方目光所及的尽处，心里又开始有了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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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负载于一名羚人兵卒背上的一鸣，如今也已习惯了羚人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这会儿紧抱着羚人腰际的同时，开始留意其沿途的景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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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于越闽之地，遭逢战火席卷，处处狼藉，饿殍枕藉的破败和凄凉，这南锦境内则是一片祥和。沿途山水秀丽，风光宜人；田间地头，作物茂盛葱郁，所遇三五百姓，也是满面春光，有说有笑。想来必是民生富足，生活安逸。如此乱世，却能偏安一隅，着实可谓羡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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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一鸣沉浸于沿途美景之际，耳畔却是忽然想起师父布凡道人的声音来。吃惊之余，眼见不远处的布凡道人正佯装瞌睡，伏于羚人背上，不省人事。一鸣便凝神静息，仔细聆听起师父暗中借助内力传来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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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很快就要进入祯州地界了。其博罗县境内的罗浮山，乃我道家第七洞天，三十四福地之所在。山中不仅有先师葛洪炼丹修行之所的遗存，其上的朱明耀真洞天更是当年为师求学拜师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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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此求真学道，为师尚是无知少年，一转眼，须发斑白，已尽知天命。……今日得此良机，重游故地，自当拜祭先师，以表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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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届时见机行事，随为师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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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父。”
一鸣听罢，脱口而出，应得爽快。引得周遭兵卒齐齐侧目。一鸣这才回过神来，于是又咳嗽了几声，借以蒙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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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搭载着布凡师徒二人的羚人队伍便途径了罗浮山下。布凡睁开了惺忪的双目，瞄了一眼远处山势和地形。只见山体之上，凸露在外的岩石比比皆是，宛如参差不齐的天然台阶步道一般一路绵延至葱郁的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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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就现在！”
布凡传音的刹那，便已高高跃起，在一众羚人错愕之际，便带着徒弟一鸣跃至近处的山石之上，几经蹦跳便已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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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眼见属下已经散开队形，往山上追去，立于原地的羚人将官却是因为与附近的同族共鸣感应，从而得知，此时此刻国主正与王后一起，置身于山中古寺，品茗参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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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觉事态严重的羚人军官，当即下令：
“为保国主安危，全力缉拿此二人。如遇顽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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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已然深入山林搜捕的羚人兵卒，得此感应，顿时面露凶相，纷纷抽出兵刃，加紧追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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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开山中林立的岗哨，以及紧随在后的追兵，布凡师徒二人辗转抵达了朱明洞，进得洞中石室，拜祭了真人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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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布凡道人再次从内室出来时，警觉的一鸣便上前提醒道：
“师父，外面有动静。想必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了。要不要即刻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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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杀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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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被师父劈头盖脸，狠狠拍打了的一鸣，急忙捂住了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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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随为师出去吧。……等一下。好好整理一下衣冠，别给咱茅山丢了脸面。”
“啊？……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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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很是不解，却也认真照办了。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遍，抚拍了身上沾染的尘土，随即跟着师父一起步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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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室外，密密麻麻围着里三层外三层地南锦兵卒，布凡道人神情自若的同时，一旁的徒弟一鸣却是绷紧了心弦。不禁怒目相向，双拳紧握，与对面的刀锋剑刃展开了对峙。却不想，随着一盏华盖于人群中自远及近，自避退的兵卒身后，出现的一架华丽的步撵之上，传来一声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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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想必这位就是名震江南的上清茅山第一高道，布凡道长吧。果然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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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明靖威恭钦齐孝敬肃文德昭平康武南海圣王在上，汝等凡俗，还不下跪？！”
还没等布凡道人开口，南锦国主身旁的一名宦者，便尖声细气地在一旁喧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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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布凡，拜见南海锦王。”
布凡携徒弟一鸣，恭敬的深施一礼，并没有如宦者强命的那般下跪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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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
于是，又是一声尖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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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可是当世道家上清茅山第一高人，尔等不得无礼。”
锦王轻轻一句，吩咐下去。身旁原本飞扬跋扈的宦从，便欠身退步回去。而周遭侍卫也都收回兵刃，撤了几步。这才将紧张的气氛缓解了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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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明三年开国。……宽乐令终曰靖，猛以刚果曰威；尊贤让善曰恭，威仪悉备曰钦；执心克庄曰齐，协时肇享曰孝；合善典法曰敬，执心决断曰肃；慈惠爱民曰文，绥柔士民曰德；圣闻周达曰昭，治而无眚曰平；安乐抚民曰康，威彊敌德曰武；扬善赋简曰圣，仁义所往曰王。……真可谓极尽溢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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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于步撵之上眉清目秀的南锦国主，看着他柔和却有冷峻的目光之下，清素又不乏高贵的尊容，舒缓的举止之下又隐藏着一丝摄人心魄的威仪。布凡道人望看在眼里，默念着其拢长的美谥，心中不禁感概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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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在世时，与朱明洞白涟真人相交甚厚。真人也曾多次提起过往，言及在此地传道近百年，期间座下求仙问道者众。却有位自扬州来此的年轻道士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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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游学罗浮不过几载，便深谙经义神髓，无论功法课业，无不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就连真人座下几位在此修行大半生的高足，亦都难于匹敌，甘拜下风。……”
“真人原本打算就此传戒授业，不想，其人不辞而别，仅留书信一封。每每谈及此事，无不感慨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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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少时，曾有幸目睹此笺。字里行间，情真意切，笔意酣畅，行云流水。真乃一书好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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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事有违尊意，尚希恕之。承蒙授教，铭感五衷。自知别后，叹音不绝。相去遥遥，咫尺千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然今世殊事异，判若参辰。恐恶横行，涂炭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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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人生天地，若白驹过却。当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是故潜山涉水，誓穷朝暮，为博多见，为智多闻，以通无涯之知，以晓无极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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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觌微理于难觉，料倚伏于将来，不图量理乱以卷舒，审去就以保身，……”“……唯愿垂恻隐於有生，恒恕己以接物，恤急难而忘劳，以忧人为己任。不枉尺以直寻，不降辱以苟合，不改操於得失，不倾志於可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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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南锦国主一字一句累述着当年书信中的内容，布凡道人的脑海里也显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无畏艰险，遍访名山大川的少年。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慷慨之词亦犹言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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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此时，一队羚人匆匆赶到，打破了这会儿颇为祥和的氛围。带头的羚人军官远远地冲着布凡师徒一阵怒目而视，当即被禁军阻拦下来之后，才躬身上前禀报。于是，自边境截获擅自入境的一队闽国百姓之事，这才被传至国主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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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者禀告完毕，便退去了一旁，留下端坐在上的南锦国主，继续注视着面前的布凡师徒二人，笑而不语，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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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如今何在？”
沉寂了半晌之后，国主一开尊口却是言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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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大王，娘娘正在白花涧，赏茶品茗。”
“喔？倒是雅趣得很。那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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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起驾！”
宦者话音刚落，便是又是一声尖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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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大王。”
布凡遵循礼数，再次和一鸣一起深施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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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的宦者却是一脸愤恨。而一旁被阻隔在外的羚人军官终于也按耐不住，斗胆放声道。
“大王！越境边民一事，还请大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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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将军，一路辛苦，边民一事，就有劳将军自行处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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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眼见羚人军官咬紧牙关，似乎颇有微词，却终究没再多言。只是和一众手下低头行礼，目送国主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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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一撤，布凡师徒便再次落入了押解二人的羚人部队的包围之中。一鸣见状，便也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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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人军官复又与布凡道人狠狠地对视了一阵之后，终于稍稍舒缓了紧锁的眉宇，轻叹了一声之后，便下令部下收回了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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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一鸣大惑不解。唯独身边的师父布凡却是因为亲耳听得，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温婉，而对此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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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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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生性多疑善变。此次虽又是让我等自行定夺，但遵循往日之鉴，多半不得姑息，只可严惩不贷。如若不然，日后恐怕又有无名灾祸降身。轻则受些皮肉之苦，削官革职，重则入狱坐罪，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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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锦偏居岭南，虽有崇山峻岭相隔，山关险隘扞卫，但也绝非安然无恙，高枕无忧。置身乱世，领邦不甚友睦，大王厉政严刑，也是无奈之举。我等身为臣子，自当恪尽职守，为大王分忧，而非妄加揣测，混淆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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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所言甚是，臣等惭愧。只是如今……”
“如今边境战事不断，匪患不绝。尔等当严加防范，不可松懈怠慢。至于这入境乡民，可就地安置。造册入籍，屯田戍边。借由与羚人卫戍混居之便，可互惠互利，保境安民。如此，也算是两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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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娘娘提点，末将这就吩咐下去，依此行事。”
“大王那边，自有小童代为言之，还请将军宽心。”
“就有劳娘娘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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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孤弱老幼留下之外，其余青壮者，还请道长带离出境。此事关乎我南锦戍卫边防，非同小可，还望道长见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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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深明大义，出手相援，已是恩同再造。待乡民安置妥当，我等自会尽快离开。还望娘娘恩准，得以宽限时日。”
“如此甚好。……道长济世为怀，威名远播。他日天下安定之时，还请道长不辞辛劳，再访南境，以容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如此盛情，贫道自当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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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日大恩大德，请受我等一拜。”
布凡心神交会已久。忽然大声进言。身后不明真相的一众百姓，眼见布凡道人跪地，便也都跟着向着西南罗浮山方向，齐齐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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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经羚人部队协助，布凡道人终于将一众老幼乡民，安置于一处依山傍水的所在。当地羚人部族亦出手帮助搭建屋舍，圈地围栏。不多久，一处村落便雏形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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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庆的聚宴之后，翌日清晨，布凡道人便带着一鸣，连同一队青壮义军一起，悄悄地离开了村落。经羚人引路越过边境密林，复又避开国境另一侧巡山围剿的唐国军队，一路辗转迂回，抵达了上杭近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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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林中小憩，暂避小队唐军巡逻的布凡一行人等，得探子来报，上杭已为上官犹屠攻破，城内义军家眷及私助叛党者都被一并处决。官府正在城中戒严，加紧搜捕远近。众人义愤之余，只得从长计议，定夺去留问题。正当小声商议着之际，却听闻一边岗哨动静异常。众人纷纷操持兵刃，纷纷戒备，却不想穿过树丛，风尘仆仆赶来的却正是——江湖人送外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贯古通今、无所不知，玉树临风、无人不识，潇洒倜傥、无人不晓，纵横江湖，无人能挡，啸聚山林、万夫莫敌，丹青碧玉，君、子、剑’的义军小头目，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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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之后的相聚，令一众义军成员悲喜交加。顾不得儿女情长的江天，短暂介绍了此地月余期间的情势之后，便带着众人一起再度翻山越岭，来到了位于汀州地界的一处客家村寨。在此地头人的引领下，布凡一行终于与自上杭一战败退而出的一支义军部队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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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头人相救，我等这才突出重围，死里逃生。……”
“此地乃古越先民聚居之地，自天朝时起，便是村寨自治。且各村各寨都建有武装，当地官府也不敢过问。就连搜捕至此的上官犹屠所率大军，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未敢贸然突入。……”
“即便如此，收留我等反贼匪寇，仍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村寨老少乡亲的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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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为报，请再受我等一拜！”
江天说完，一众义军便跟着再次朝着村寨头领及一众乡亲们磕头谢恩，以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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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村中各处堡楼火把林立，一墙之隔的村落外围，驻扎多日的唐军大营内亦是灯火通明。双方剑拔弩张，却无攻无守，只是这么静静地对峙着，仿佛仍在相互打量和试探着对方的实力和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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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载歌载舞。趁着大伙畅饮美酒，大快朵颐之际，江天等义军头目却是与村寨头人一行人等秘密商议，制定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撤离方案。布凡道人因其德高望重，故而破例参与了商议。待定夺之后，步出密室的他顿时显得心情格外大好。很快就接过徒弟一鸣奉上的美酒，扎进人堆里，尽兴享受起连日来难得的一小段转瞬即逝的安详平和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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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天边的鱼肚白尚未显现，上官犹屠军帐外便有探马来报，村北山林发现一支反贼人马，正迅速往东面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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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之内顿时惊锣四起。很快，上官犹屠便亲自挂帅，带队一路奔杀而出。而站于村中土堡碉楼之上的江天及布凡道人一行，眼看着围困村寨多日的唐军部队起灶拔桩，蜂拥东往，追逐由当地客家武装乔装打扮的义军去了。没多久，村外被滥伐的林中空地便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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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唐贼既已上钩，我等也就不便就留，就此别过。”
“连日讨扰，感激莫名。他日有缘再聚，再报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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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保重！请！”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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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整装而发，出村疾行数里之后，突然停下了行进的脚步。布凡道人尚觉蹊跷，义军的几位头目便跟着江天一起，聚拢上来，道明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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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侠肝义胆，连日来为我等奔走操劳，我等着实感激不尽。……”
“多亏道长鼎力相助，使老弱病残皆得安置。道长义举，恩同再造。……”
“眼下队伍之中皆是青壮，轻装简行，已无后顾之忧。……”
“上官犹屠之流，如狼似虎，灭我之心不死。日后必有鏖战，前途凶险，生死未卜。如此，实在不敢再劳烦道长继续替我等辛苦奔波。……”
“加之我等行军，时有机要，多有不便相告之处。……未免道长及少侠再受牵连，还请道长就此别过，分道扬镳。……此次不情之请，还望道长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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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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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一行人等，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情真意切，句句中肯。布凡听罢，沉寂片刻，终于也松了口，不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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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贫道生性懒散，与你们一道，也多半会是个拖累。那话不多说，咱们就此别过。诸位保重！”
“多谢道长海涵！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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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天一行避入山林，消失在视野尽头之后。布凡道人回头便跟一鸣说道：
“既然此事暂告段落，如今得闲，我俩就此北上，去九华山找你庆山师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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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阔别多时，一鸣也很是想念师兄呢！”
一鸣原本惆怅的眼神，听得师父接下来的打算之后，顿时两眼放光，高兴地拍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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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们就沿连城、永安一线先至剑浦，再去趟武夷山。待山上稍作修行一番之后，在北往彭泽，沿水路抵达池州，再上陵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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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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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带着一鸣，绕过唐军重兵把守的汀州，披荆斩棘，翻山越岭，穿行荒郊野外，东往剑浦。沿路风餐露宿，一如既往。虽是颇为艰苦，但也因此得以领略山河险峻之美，无人之境的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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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抵达剑浦之时，已是腊月。于是在城中小住一日，置备了些许御寒的衣物之后，一鸣便告别了市井的繁华与热闹，继续跟随师父一起，深入乡野，朝着已近在咫尺的武夷山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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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数日，一鸣依旧见闻颇丰：自在野外修行不得要领，饥饿而死的求仙问道之徒；夜里偷食炭火的调皮小鬼；深山密林深处落脚饮干山涧河床的巨大神鸟；驾驭反应迟钝且极易被捉弄的山童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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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武夷山境时，一鸣经过布凡道人沿途潜移默化之中的悉心调教，功法已在短期之内增进了不少。时常和师父一起踏草攀枝，前追后赶地在灌木和林地间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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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飞奔之后，二人终于在渺无人烟的山下撞见了一位赶路的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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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山道不走，非得去树丛里神出鬼没。这光天化日的，想吓死人呢！”
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之后，倒去路边土坡的樵夫，起身拍着身上沾染的尘土，一边朝着上来搀扶的一鸣一通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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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哎呀！”
一鸣摇头晃脑地嘟囔，颇有微词之际却是被师父狠狠敲打了一下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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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哥，我师徒俩途经此地，无意冒犯，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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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这年长的道人冲着自己深施一礼，以示赔罪。樵夫起身便甩甩示意不碍事。却是又想起什么来，于是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你们不是本地人，可能有所不知。……近日，山里出现了一处鬼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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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布凡强作好奇，故意接话。一旁的一鸣却是一脸的不屑一顾，但是被师父一巴掌捂着脸给推去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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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山高谷深，常年迷雾笼罩，多有难见日光之处。连日来，进山的村民告知，曾得见谷中鬼火通明，且人声嘈杂宛如集市。奈何，密林遮蔽，浓雾深锁，但凡是有些经验的猎户，如此也极易迷路，恐有性命之忧。加之精怪传说逸闻颇多，故始终无从寻迹，一探究竟。……”
“两位既是途经此地，而今之计，唯有绕行，方位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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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老哥提点。”
布凡抱拳施礼，以示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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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帮着樵夫捆扎好薪柴，扶着他重又上路之后。布凡道人便冲着一鸣抬了下眉毛，做了个鬼脸。一鸣顿时心领神会，提了一把背囊，便笑着跟随师父一起拨开草丛，一路往山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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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一鸣自顾遵循着《抱朴子内篇·登涉》中的内容，系挂起自制的各式符佩，口中反复默诵着书中提到的六甲九字密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了一阵之后，随着布凡道人停下了脚步，一鸣顺着师父注视的方向望去，终于见到了樵夫口中声称的那座鬼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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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小片阑珊的灯火，在迷雾紧锁，阴沉幽深的谷底中明灭隐现，闪烁着微弱的光亮。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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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一鸣不自觉的沉溺于眼前的这一番迷幻的场景之时，师父布凡却是回过身来，冲他大喊了一声：
“一鸣，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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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猛然惊醒的同时，倒也反应飞快。蹲身下腰的同时，师父一脚踢来的两枚石砾，便“嗖”得穿过自己耳边，不偏不倚击中了其身后，自树梢之上垂落下来的一只体态肥硕的蜘蛛和一条蜿蜒斗折的粗壮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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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觉虚惊一场的一鸣，复又起身之际，却发现自己个师父周遭已是满布虫蛇。一时间，沙沙作响之声不绝于耳，颇为可怖。早已回过神来的一鸣，镇定下来，随即与师父背靠着背，做出背水一战的姿态。布凡见此情状，也不敢掉以轻心，旋即手握掐诀，口念密祝，施术应对起来。而一鸣闻讯，也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一点雄黄，往远近一阵扬撒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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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在虫蛇堆里苦战了一番之后，不堪其扰的布凡道人终于忍不住拿出了点真本事。随着他大声的念出几句咒诀，周身顿时发出耀眼的金光。经由金光沐洒照耀之下，围聚一团的毒虫毒蛇纷纷四散奔逃，却是未及走远，便个个魂飞魄散，犹如受得烈焰灼烧一般，灰飞烟消，形神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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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师父收起法术，掩起夺目的光芒之后，长舒一口气的一鸣，却是发现周遭的一地灰烬之中，残留有数枚形制与茅山符箓相近的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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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茅山，布凡道人再次，谁人造次？！”
布凡声如洪钟，厉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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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未消，树丛里却是果真走出几个年轻人来。一个个虽是蓬头垢面，却都一样的灰袍道服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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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贞素……”
“晚辈华英……”
“晚辈勤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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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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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在一旁反复端详着几位师兄弟，看着灰头土脸的三人，一时半会儿没敢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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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上清茅山子弟，不好好在观里学课练功，跑来这里装神弄鬼，成何体统？！”
布凡道人重又打量了几人一番，佯装生气地喝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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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这里新近出没的所谓鬼镇，也跟你们几个脱不了干系是吧？”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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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神机妙算，我等雕虫小技，果然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贞素一机灵，赶忙油嘴滑舌地吹捧了一番，以缓和当下尴尬的气氛。却是被布凡道人挨个敲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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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贫嘴！前面带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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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由贞素洞开玄境，布凡师徒二人便只走了几步，便抵达了几重山岭之外的“鬼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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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领着一鸣，一起来到乡民杂居的溶洞之中。复由贞素引领，落座于洞口的篝火旁，跟大伙一同饮茶用膳。而此时，贞素才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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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先前数队茅山子弟南下济世，贞素等人便也同行在列。期间众人深入乡野，救死扶伤，旋即与众人走散。后又遇兵乱匪患，不得已一路率领沿途加入的难民一道，一路辗转避祸。月前，才迁移至此。由于此地本是一处古城遗迹，虽已残垣断壁，但屋舍分隔有序，也十分隐蔽，故而商议之下，在此落脚。而为避开外界滋扰，这才想出故弄玄虚的鬼镇一说，恫吓世人，以保全此处弹丸之地的一方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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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听罢，轻叹了一声，旋即对众人假借鬼神，擅施符术的危险举动进行了一番训诫。待众人自惭形秽之际，又对他们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的深明大义略作了几句赞许。这才引得贞素等人顿时开怀，不复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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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杯热茶下肚，周身暖和了不少的一鸣，继续听着师父跟师兄弟们说去将来的打算。贞素顿时失声，跟身旁的师弟们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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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无常，在此蛰居也绝非长久之计。你等虽是一路辛苦，却仍要早作打算。”
“师叔所言极是。但如今放眼天下，纷争不断，杀戮不止。即便远走天涯，亦是难觅栖身之所。这一众乡民孤苦，我等实在不忍离去，如今也只能得过且过，等时局趋稳，战事渐息之时，再另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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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稳？渐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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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这越闽两国覆灭，唐王如今可谓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然江南之盟名存实亡。眼下，唯有楚国仍在坚守云梦大泽，阻挡中州铁骑南下。楚国连年征战，国力也已空乏殆尽。……”
“究竟是江南三国合力反击，还是南锦与唐国作壁上观，坐等楚国覆灭，而后再与中州瓜地分民，再造鼎力之势，亦犹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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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得真就如此征伐下去，永无宁日了吗？”
贞素听罢，眉宇紧锁，不禁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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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坐拥半壁江山，国富兵强；一个是隐忍南境，养精蓄锐多年；另一个则是横扫江南，携乘胜之余威。届时三国混战，战火势必燎原，彼此间的厮杀也一定会更为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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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宁谧如这片山林，安详如此间谷地，都会满布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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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是如此，又将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多少无辜枉送性命？”
“又将有多少亡魂需要祭奠，多少恶鬼需要脱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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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于死寂的当下，心怀忧愤的一鸣，仰望着洞外葱郁树冠遮蔽的方寸天空里，那一小片混沌，不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了珍藏的《抱朴子》书卷。感念于乱世之中，自己宛如浮萍一般的无助，草芥一般的悲凉，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问道：
“莫非，……真的只有找到天书，才能救世济民，……还世间一个太平光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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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又是贞素先开了话头，说起近日发生的趣事。喜闻乐见的种种，一时间召引了不少妇孺老幼聚拢过来。众人这才重又拨云见日，谈笑风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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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见状，便一扭头，朝着洞外清冷的寒夜，呼出了自己胸中的忧闷，然后转身加入到逐渐如熊熊燃烧的篝火一般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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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团呼出的雾白，也没能够继续顽固多久。这最后一缕无处安放的惆怅，终究还是随着山林间呼啸而过的阵阵清冽，挥散，粉碎。最后，隐没进周遭婆娑的枝叶背后，片片细碎的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