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是为了陈子恪才在这陈国宫闱苦苦的活着,而今姜淑已死,陈慎也落得那种地步,尽管这两件事情都非她此刻本意,但陈子恪的确已经帮她做到了,也许在将来的某一日,陈子恪也会兴兵伐齐一统江山,这么一来,她亡国的仇也能报了。
那么,她还活着做什么呢?
她很早以前就应该死了的,就在被楚辞抛弃,齐陈两国军队攻破卫国城墙的那一刻,就应该死去的,她果然命中是不应该有爱这个字眼的。
往日里是楚辞,而今又是陈子恪,未央累的很。
蹲下身子,蜷缩在石栏之处,不动分毫,未央只是不住的抽搐着,泪水与雨水划在一起,从脸颊之上落下,与太液池的池水融于一处。
画着夕颜花的油纸伞稳稳当当的放在未央的头上,为她遮挡着这大雨弥漫,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倾泻而来的雨滴,淡紫色的衣衫早已湿透,发髻粘在脸颊之上,却不曾后退一步。
“未央。”雨声将他颤抖的声音遮盖,可他脚下的未央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可往昔里,楚辞是不会这样喊她的,他总是一本正经,但却夹杂着淡淡笑容的喊着她,公主殿下,亦或是遥遥的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敢开口。
未央微微扬起头来,楚辞那略有些憔悴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之中,依旧是那样的俊俏郎君,可未央却没有了以前那样的心境。
楚辞紧紧蹙着眉头,只是陪着未央站在太液池便上,却不看她,整个天地之间都似乎陷入了一种寂静之中,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未央猛然站起身来,用尽全力将身侧的楚辞推开,“你算我什么人!”她喊出这句话来,全然不顾自己此刻的身份,雨水打湿了全身,她没有了往日里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气质,与楚辞脑海之中的那个不相似的很。
世人只知长乐公主惊才绝艳,可楚辞却独独喜欢那个平日里笑的无拘无束,却总是那么一股出尘的气质,高高在上的未央公主。
楚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手上力道缓缓的松开,描着夕颜花的油纸伞落在那雨水冲刷的花圃之中,他与未央一同淋着雨。
“楚辞,若不是你,我何以沦落至此!”未央早就察觉了,楚辞一直都知道她是未央,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腰间的绿松石还耀目的很,被雨水清洗的越发干净,若不是因为楚辞知道未央的身份,又怎么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还给未央呢。
楚辞没有辩驳,瞳孔深处都只剩下怜惜,他走上前来,似乎是想要拉住未央,可未央却恍若是魔怔了一样,将楚辞推开,发髻凌乱,襦裙下摆都是泥泞,“楚辞,你既然打算了装作不认我,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呢,我原以为当年的事情只是你形势所迫,我虽心中恼你但却也不恨你,可现在这件事情,你又该如何解释!”
与陈子恪合谋,坐下这等勾当,楚辞是何等人物,他是三军元帅,带兵征伐齐国,就算是不能大胜而归,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与陈子恪早就商量好了,置三军将士的性命于不顾。
这样的楚辞,根本就不是未央所认得的那个镇国大将军了。
曾几何时,卫国饥荒,有一兵士因为家中有年迈的母亲,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偷盗军粮,此事被揭穿了出来,乃是重打五十军棍的处罚,可楚辞却一句他是三军主帅,一切罪责都应该由他担当,生生的受了那五十军棍。
那一日,三军兵士都跪在营帐之外,一同与楚辞受罚,那样的楚辞,才是卫国兵士的首领,让人折服的好男儿,也是未央曾近爱上的男子。
“未央……”良久,楚辞开口,“人,总是会变的。”
他神情之中有些无奈的意味,可却什么也不再说,泪水模糊视线,让他越发看不清未央那熟悉的面容,可一瞬间,脖颈之间却是冰凉的很。
那是一把匕首,正放在楚辞的咽喉之处,楚辞身子一颤,眼中却不曾有一丝害怕,这匕首他很熟悉,其上写着的“辞”字似乎还夹杂着昔日他紧握着未央手腕的温度。
“这一招,是你教给我的。”未央仿佛是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嘴角还有些笑意,可却渐渐收敛,冰冷刺骨,“是你打开江夏城城门的,我本该杀你,可我知晓此事并非你所愿,所以我下不了手。”
楚辞只是一直瞧着她,看着她那样痛苦,陷入了某种回忆无法清醒,“这匕首是你送给我的,我如今就还给你。自今日起,妾与君绝。”
从她薄唇之间,说出最无情的话来,楚辞步子却往前一步,那匕首染着他的鲜血,可他却不觉得疼痛,未央手中松开这利刃,匕首落在地上,那鲜血被雨水洗尽。
转身回头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楚辞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次是真的失去她了,未央留着他的匕首,是心中还存有一丝念,现如今,当真是要弃他而去了,雨中未央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没了踪迹,楚辞依旧还站在那里,低下头,似乎还能见到刚才那个蜷缩在石栏之处的女子。
他苦笑一声,俯下身子,拾起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上头依稀还有未央的气息,可他紧握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感觉的,只有那雨水的冰冷,从指尖渗透入心脉之处。
未央自那日起就病了,便不知道长孙清代表齐国开了什么条件,虽然是休战,但却也是狮子大张口,可言语之中却只字不提陈慎归国的事情。
齐国似乎只是将陈慎当作了一个要挟……
给了齐国一次,齐国必定会变本加厉的来第二次,整个陈国朝堂之上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无人敢对这件事情发表言论,若是不给,那便是弑君之罪,可若是给了,那也是不忠之臣。
建城的夜晚很宁静,在血战之后,所有人似乎都更加珍惜这种安定的生活,建城大街之上只有一匹快马在飞驰着,马上之人,白衣紫杉,发间嵌宝紫金冠在月光之下绝世,皮袄对襟之下,乃是香囊映衬。
“吁……”入目的正是“丞相府”,门前大狮子镇煞凶气,他跃下了马来,一气呵成的动作便知晓他必定是马术超群,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上石阶,铁环叩着府门。
倏尔便有人开门,门房接着手中灯笼,睡眼朦胧的问道,“你是何人?”
“江夏楚辞。”只这短短四字,谁人不知这名号。
“哦,原来是江夏王世子,小的这就去禀报!”门房快步入内,不多一会儿,就有人打开府门来迎接楚辞。
楚辞跨入门槛,所见府中陈设极尽简朴,只有那花厅之处,放着几幅字画,一看便不是凡品,段丞相背手而立,站在正位之上,瞧着来人。
“江夏世子深夜造访,却不知有何事?”
自那夜大雨,宫中人都见过楚辞,楚辞也不能隐瞒下去,于是便在次日入朝晋见陈子恪,编造了一个没有漏洞的谎言,只说自己护主不力,陈子恪表面之上是说要惩戒楚辞,可最后也不了了之,这其中猫腻,别人看不出来,却休想瞒过段丞相。
“乃是丞相大人来商量一件关乎我陈国生死存亡的事情!”楚辞语出惊人,段丞相随意坐下,把玩着手中茶盏,心不在焉的样子,并不正眼看楚辞,也并没有楚辞这句话给吓到。
楚辞也不以为意,接着道,“陛下已经被齐国所俘,齐国狼子野心,心心念念的都是吞并我陈国,段丞相若再不想出办法,恐怕,陈国危矣!”
此话却没有一点错处,连陈慎都被抓了,陈国已经无长久希望了,更何况这几日里来,朝会之上商量的都是进贡齐国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人关心,若是将陈国拱手送给了齐国,齐国也不让陈慎回来该怎么样。
段丞相轻啜茶水,并不开口,“段丞相,难道就甘心让陈国成了这副模样,倒不如,咱们背水一战……”
楚辞话还没有说完,段丞相便猛然将手上茶盏往桌上砸去,楚辞深夜造访,他就知道没有好事,只是没有料到楚辞会这样大胆,“世子可知,此乃弑君大罪,就凭刚才那句话,老夫就能让世子身首异处!”
若是陈国对齐国挑起战争,先不说成败,就单单是陈慎的性命也敢保住的,段丞相大怒,可楚辞依旧开口言道,“丞相大人可别忘了,陛下生母乃是齐国公主,他血统并不纯正,乃是那篡位贼子的血脉,若此事,从头到尾都是齐国所谋划的呢?”
“放肆!”段丞相猛然站起身来,“你这小儿的意思是陛下自己将我陈国拱手相送,太过荒谬了!”
“丞相大人可别忘了,陛下虽然被俘,可我陈国还有真龙天子,昔日先帝,本就是属意淮文王殿下登基,只是碍于太后娘娘齐国公主的身份,不得不立当今陛下为太子,淮文王殿下,其实才是先帝真正的嫡长子,此建城一战,若不是淮文王殿下力挽狂澜,陈国早就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