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向晚看着他，摇头，没有笑容。天蔼，我们是注定殊途的人，道不同不该为谋。在一起，就是罪孽。
他伸手搂她入怀，听到清脆的耳光的声音。然后面庞上剧烈的刺痛如潮水扩散。
叶向晚，从来无人拒绝我，你会为你的骄傲付出代价。但是向晚，我不忍心伤害你。我知道，你惟一的朋友，叫做苏依然。你给我的羞辱，我会全部还给她。向晚，你等着看。
七
16岁的那个夏天之后，向晚寄宿去了那所最好的高中。沉默内向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在同学面前多说过一个字。始终是安静的，月底同学都如小鸟欢快地奔回家的怀抱，她就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安静看书。始终穿着黑色系的衣服，刘海有那么长，盖住了半边面孔。角落里面的影子。
左天蔼跟随他父亲去了广州。
依然掩饰不住的小腹被她的父母发现。追问不出那个勾搭男子的名字。终于被拖去引产。第二年，嫁给了一个苏北男子。
向晚的家庭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样子。一尊被打碎的雕塑，仍然按照碎片拼凑了起来。
眼泪和鲜血，汇聚。仇恨终于熄灭成灰。各人在命运的掌心被筛选颠簸。有的人画上句点，有的人才刚开始上路。
还有蓝山，只有蓝山。
他站了一夜的火车跑过来找到向晚，他把颤抖的向晚拥抱在怀里。向晚，不是你的错。停止诅咒你自己。依然和天蔼，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是心甘情愿。他们应该毫无埋怨。而关于家庭，向晚，勉强在一起，也是痛苦的事情。你只是个小孩子，你不要太为他们操心。无论如何，还有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
天使不哭泣，蓝山在这里。
他依然写一封一封的信给向晚。向晚把它们轻轻地放进盒子里，没有再打开看。蓝山节日的时候给她寄美丽的卡片和礼物。但是向晚，原封不动地给他退回去。
就这样坚持着耗损，悄无声息地推拒。终于在向晚高三的那年圣诞，她收到蓝山的电报：
向晚，你是预备把我和你的过去都一并埋葬了吗。向晚，快毕业了，爸爸妈妈催我去和他们团聚。向晚，给我一个答案，让我决定，让我留下来或者死心。天使不哭泣，蓝山在这里。
向晚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终于给蓝山回了一封信，蓝山，你的存在会提醒我的过去，我要新生活，请你消失。
八
向晚的脚步越走越远。
19岁的时候，她一个人背着行李来到空荡荡的校园这所北方的大学，色调古朴，气氛是粗糙而坚硬的。向晚在那个九月赤裸裸的阳光里面容虔诚，丧失了语言。
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句号，关于家庭、关于南方、关于少年、关于依然和天蔼、关于蓝山。
重生的向晚，自由的向晚。丧失了背景丢弃了往事的向晚。
这一年，向晚遇见锦帆。
一次水到渠成的大学恋情。
彼时向晚已经是温柔内敛的女子，笑容恬淡。系里面很好的人缘。一次偶然机会成为学生会里的干事。
锦帆是向晚的部长。长向晚一届，是风头甚劲的校园王子。一群簇拥女子让他难免心高气傲。面试那一天，一群新生，或团聚聒噪或面孔扭曲嘴里念念有词。惟有向晚，穿卡其裤子立在一边，温柔耐心，笑容温暖。一起共事，更觉得认真细致，最难得是决不咄咄逼人。利益面前，只站在一旁，看他人图穷匕见。更何况这个南方女子，有难得的不张扬的美丽。
锦帆终于渐渐心折。
大二换届，向晚理所当然升为部长。锦帆做上主席。
聚餐庆祝那日，有人喝多起哄，锦帆，向晚这般美丽能干，你怎么还气定神闲。若是被他人抢去，你后悔莫及。
谁料锦帆即时站起来，今天也便不晚。向晚，我喜欢你。
我爱你美丽单纯，心底里没有一丝杂质。向晚，你是不沾烟火的女子。让我来照顾你。
四下哗然。听见掌声口哨。
向晚对着他，缓缓地笑。
九
为了避嫌。向晚辞去学生会工作。生活顿时清闲大半。
每日捧着书本上课。中午的时候，穿过喧嚣的篮球场去图书馆占一个座位。三楼是向晚喜欢的地方。期刊阅览室里面有一排座位能直接被阳光占领。窗外可以看到笔直的北方的树，还有那一株一株的藤萝。
向晚捧着书慢慢地走上去。寂静的楼梯，惟有她细碎的足音。这个时候，向晚的眼睛里面常常有多余水分起伏，这些是往事的残余。原来一切并不能消磨干净。
锦帆偶尔空闲的时候，会和向晚手拉着手去食堂吃饭。散步走过长长的街。学校的小小礼堂，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锦帆是善于发号施令的男子，要的是懂得依附的伴侣。向晚的美丽和柔顺、乖巧和安静。向晚在他身边恬淡少言。
他对向晚的灵魂一无所知。
那个时候，向晚开始上网写字。一个小小的网站，漫无目的上去，但是渐渐停留在那里。隐匿在屏幕后面的倾诉，那么多漂浮的疼痛的字。向晚在很多夜晚，看到心里窒息。往事澎湃压挤，一旦出现缺口，文字是惟一发泄。
向晚的前半生。她写了三天的文字，写写顿顿，终于发上去。
第二天上去再看，已经有大段的回复。是一个叫困顿的名字，他说，向晚，做那个灵魂里的自己，你想逃避到何时。往事是我们最后惟一财富，舍弃它们就是舍弃你自己，遗忘它们就是背叛你自己。回到你的南方去看看。它们是你灵魂里面的声音。
十
左天蔼在广东打拼了7年。
衣锦还乡。
初中的那所校园，他立在那里，面无表情。仿若只是一觉醒来，流年已经过去。
桀骜凶横的男子。他曾经是所有同学闻风而逃的名字。打架，抽烟，骚扰女同学，和老师面对面挑衅。
过早接触成人世界。身边辗转过那么多浓艳的女子。
直到遇见向晚。那个下午课后，向晚在他面前昂着头，目光和他倔强对视，她对着他一字一顿，她说，让开。
心里那么剧烈一动，这样气势迫人的一个女孩子，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在不久后的一个傍晚拦住她表白，但是在她的拒绝里恼羞而去。
想着就这么和依然在一起的吧。那样温柔美丽的女孩子，一颗心只放在他身上，看见他，会那么那么的欢喜。纯洁如一张白纸，把少女最神圣的贞洁毫不犹豫交付给他。从来没有要求，只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爱着他。起初报复念头渐渐褪去，在很多亲吻她的瞬间，他不是没有真性情。如果可以忘记向晚，他或许是想着娶依然为妻。
但是向晚，为什么依然总要和向晚在一起。每一次去接依然，他会看见依然身后的向晚。不动声色的小妖精。她的眼睛里面有那么多燃烧的火星，只要一个笑容，他就常常会失神，如飞蛾跌落焚烧。她是命运安排给他的劫一头鲁莽地爱上，再也逃脱不得。
他终于向依然坦白。他说对不起，我一直爱的是向晚。
真相一旦被揭穿，丑陋铺天盖地而来。生活张开狰狞大嘴，他们被吞入洪流，覆没漂流。
依然有了他的孩子。她的父母怒不可抑。手拿菜刀要去追讨凶手。他那一日在街头看见被父母拽在手里的依然，丧失生命，是一只苍白木偶。周围人的指点里，他终于怯懦，转过身去。
逃去广州。七年不敢回来，罪孽压得他不能呼吸。赎罪是所有奋斗的动力，在那个陌生城市，如野兽挣扎缠斗，终于活出生天，终于能够，回来赎罪。
十一
向晚，我已经没有怨言。
24岁的依然，坐在向晚和天蔼的面前，已经是沧桑的妇人，面孔粗糙。
这是我们的命。
小镇上最好的饭馆。依然的三个孩子在饭桌上风卷残云。天蔼的指节泛白，一支一支的抽烟。向晚的眼泪落在面前的碟子里。
今年春节，你们都回来，我们能够团聚，我已经很高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再见，表现的最坦然的居然是我。
呵呵，向晚，你以前是从来不哭的。还有天蔼，其实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你看你现在完全已经是正人君子。其实左天蔼，渣滓的样子最迷人。
依然神色自然地把天蔼给她开出的支票塞进口袋里。
对了，向晚，蓝山怎么样了。
向晚恍惚地抬头，突然看到15岁的依然。系着蝴蝶结的衣裙，头发扎成两缕，垂到胸前。她的眼睛里面多么欢喜。她说，向晚，如果我们四个人这样能永远在一起，那该多好。我和天蔼，你和蓝山。我们永远也不要长大，不要分离。
时光手指只轻轻一拨，已经物是人非。洪荒将一切希冀和深情淹没。饶恕是最大的惩罚。依然终于能够跳出去，笑着看她和天蔼，在往事里面逃避惭愧。
而蓝山，蓝山已经去到彼岸。他已经消失许多年。
十二
向晚大四的时候，和锦帆分手。
最后一起吃饭，气氛很平静。锦帆已经是工作一年的男人，收敛了许多学生时代的锐气。
向晚，我想或许你从来未曾爱过我。一如我从来未曾了解过你。但是为什么当初还是答应和我在一起呢。
锦帆，你是那么好的男人。错过你，我将来一定要后悔得要死。锦帆，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我初中的一个同学，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无论如何，向晚，我依然要感谢你把你大学所有的时光都给了我。很多时候，只要形式足够就可以。看起来完美，何必追究感情的真伪。
向晚微笑着和锦帆挥手道别。
晚上打开QQ，和困顿聊天。自他在她的第一篇文字后面留言开始，到如今，他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知己，手足一般的感情，这个兄长一样的男子。
困顿，我想我终于可以继续做我自己。即便为此，代价惨重，我放弃锦帆。一定会有许多女士要登报来感谢我。社会又多一名钻石王老五。
困顿，其实我想念蓝山。非常非常想念。
可是他已经不在这里。他说天使不哭泣，蓝山在这里。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想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向晚，不必担心。一切等待都会有结果。只要他和你都不放弃，上帝不会让你们找不到彼此。
十三
向晚，向晚。他在身后轻轻地喊她，像他们曾经的每一天。教学楼中午寂静的楼道，她总是听见他轻轻的声音，向晚，向晚。
她转过头去，想给一个镇静的微笑，但是眼眶里突然聚集那么多的泪水，在一转身，碎裂成行。
这么多年，蓝山，我以为我们永远不能再见。
傻孩子，你不记得你还有一只水晶鞋子在我这里，我不放手，你就始终在我的手掌心里。逃到哪里，都是要回来的。蓝山轻轻地对着她笑，裤子口袋里摸出那一只水晶鞋。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是晶莹的颜色，呵护得小心。向晚，你长头发的样子很好看。
向晚把自己的大包拉开，里面是一个大大的盒子，那么多的信，所有的蓝山给向晚的信。
色泽已经泛黄，但是依然清香弥漫。那是少年时候蓝山和向晚的爱情。是的，蓝山，我爱你，一直爱你。只爱你。
向晚的眼泪被蓝山的嘴唇吞没。
天使不哭泣，蓝山在这里。
§§§尾声
林蓝山高中毕业，去了加拿大。一家团聚。顺利升入当地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
两年后分派至上海，担任那里主管。
员工档案，经理名单里看到这个名字，叶向晚。
刹那目瞪口呆。叶向晚，未婚。
他终于拨通那个资料上的手机号码，向晚，向晚，我是蓝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