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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八小时前一

夜,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病房的一扇窗户里,透射出隐约能听到的优美曲调,走在楼外过道上的人如果能聚精会神地听听,会发现那是穿透力极强又略显单调的和弦铃音。这毋庸置疑是机动的八音盒发出的,而这首优美动听的旋律,正是尽人皆知的《天空之城》的主题曲《伴随着你》,那间病房中究竟是谁,或者谁和谁一起,在聆听这段容易让人陶醉、追忆的音乐呢?

沈琳达静静地躺在满是霜白的床上,如果没有那条纹的病号服扎眼地暴露于颚下,或许她沉淀在睡意里那个泛着红晕的姿容,看起来还像是个简单发人痴醉的睡美人。多了一件病号服,仿佛多了一种不言而喻的表情,时时吊人心脾,转入垂怜之中。慕容善关掉奶白、点缀着翻花图案的旋转木马八音盒,《伴随着你》的曲调淡去,转棚下两个骑着白马的男女假人,从无尽无穷的旋转、追赶中缓缓摇晃地停下,此情此景,似乎象征着慕容善和沈琳达天地为证、天命为缘、天作之合的羁绊,无论彼此分隔到多远,两颗心永远生死不离。慕容善背坐在病床沿,一只手触向沈琳达头顶柔顺丝滑的长直发上,顺着发际生长的方向抚下脸颊,转而用手背紧紧贴住那里,感受到一阵还依稀残留的生动温存。一切停留在这静美的时光里,看到沈琳达安好的面貌,慕容善理应放松、欣慰,可这一霎那他英俊洒脱的脸庞却刻画出一道道捉人深思的惨淡愁云,因为难以理解而痛苦不堪:为什么沈琳达会突然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为什么还时不时在昏迷中带着恨意和悲腔问诉:“慕容善,你为什么是欧阳玉爵?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病房里被静音的电视机时不时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慕容善不经意望去,令他感到极度地困惑、不安:“昨日上午10时30分,阳光百货天下量贩店筹办的七夕节活动现场,惊现隐没已久的国宝盗窃犯欧阳玉爵,价值万元的比赛奖品被他近乎抢劫的行为带走,并放出藏于氢气球中上千只产自南美洲的活蜢蜘后逃走,给比赛现场带来了巨大的混乱,据不完全统计已造成70伤4死的严重事故,欧阳玉爵再次被当局通缉追捕中。”慕容善盯着这些现场摇晃捕捉的混杂画面和字幕,欧阳玉爵那不羁的行径令他既困惑又愤怒,他身躯颤抖、如坐针毡,也许这则看似和他无关的新闻,在他的心中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他双眼微闭、轻轻叹息,又很快再次睁眼看其他新闻,希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多想:“为庆祝中国和伊朗建交50周年的招待会本日在北京举行。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中国伊朗友好协会会长、外交部部长助理及200多名嘉宾出席了招待会,就双方在石油工业领域的共同合作不断增加和提高,展开了战略谈话……”

“沈琳达,有人来了,我想我现在是不能被抓的,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就算你现在误解我再深,将来我迟早还是会证明给你看: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最爱你的人,绝不会容忍有人冒充我去伤害你。”慕容善突然温柔地说着,吻了沈琳达下半嘴唇,轻轻离去。

随后,两名年轻的警察在外面敲响了沈琳达病房的门:“沈队……”

连续敲响后仍没有回应。

“她还没有醒呢。”

“那刚刚那个八音盒是怎么响的,难道有别人弄响?”

“这还不简单,她自己打开的,然后又马上睡了过去。”略微不放心的他们,用钥匙卡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用眼睛远远地、大致地检查了一番:沈琳达依旧在病床上深度昏迷当中,白炽灯映照得她像个安详熟睡的白雪公主;整个房间自她入住以来,他们就整理得井井有条,当他们不在的时候,为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房间的门窗就设置了卡锁防护,现在没有发现任何有外人出入过的迹象;而周遭那些零落在各处的礼品,都稳稳当当地放在原处丝毫没有挪动过,也没有拆封过。

看到这里始终安然无恙,其中一名警察小声地发起了牢骚:“你这耳朵真是越来越假了,那个旋转木马八音盒还在塑料模里包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响得起来?”

“那还真是奇怪了,难道是别的病房传出的?”

“我看肯定是这样没错,你呐就别再整天疑神疑鬼了,得浪费多少表情知道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可是有咱们市‘最美女警察’的美誉,在这期间她要是再出现意外,责任可就全是咱们的,那可就等于咱们挡了她将来的晋升之道,那可够吃官司的。”

“你操心的事太多了,这隔热断桥铝做的门窗,配上多点五金卡锁锁具,如入覆盂之安,连大盗欧阳玉爵都进不来你知道吗?”两名警察泰然自若地离去,这里又成为了属于沈琳达一个人的世界。

在沈琳达那张洁白到异常地泛出荧光的脸蛋上,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闪光在恍惚的焦点上争抢着解释着,她的脸上有几道没有渗透进肌肤的泪痕。它们像来自异世界或冲破了时光阻隔的悲情产物,在一个没有人能够解释的契机里,纵横交错在不属于她的脸上,丝毫不与她的眼睑粘连。这些水渍有点像是为了美容的滋润理疗,但是一个外伤病人需要的仅仅只是符合血型的输血袋补血而已,那么,这纯粹只是别人哭在上面的吧。

这些晶莹的泪水,流成泪珠,散成泪花,在沈琳达那张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有着娟秀精致弧度的脸上,分散地流窜开来,但大部分都顺利地穿过她修长浓密的睫毛,渗透进那个它们共同走过的心灵之窗中,回到那记录着最原始美丽的心灵深处,而那里静如明镜的水面,被这些滴洒进来的泪,深情地荡漾起一圈一圈困住记忆的涟漪,将它们全都释放。沈琳达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却丝毫不睁开,也许是这些遗留的泪在她的眸子里既冰冷又陌生,使她在陈腐的炙热中想要找到泯灭它们的办法,而它们却像柔软的冰晶长久地包裹着她的眼球,令她不得不浮到这片清新的现实当中。她合着手指微动的节奏渐渐睁开了眼,一切模糊却又亮堂得很,她用手去擦拭自己的眼中那些不明来头的泪水,竟以为是自己流的。

她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再像父亲死时那样,不自禁地流眼泪。她又拂过眼眶,发觉自己的眼睛并不红肿,这种没有带着任何悲伤而流出的泪水究竟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她在不解中又顺带着它们留下的悲伤证明,想到那件让她真的要悲伤的事:为什么慕容善会伤害自己?为什么他右背肩的伤和她那时对欧阳玉爵伤及的地方一样?她几近要承认一个她早就怀疑而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欧阳玉爵就是慕容善!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瓜子脸、薄嘴唇和低沉、磁性的声音,因为他的暴露而伺机报复,对她那样无情地下手……她突然有一种想要撕心裂肺地痛哭的冲动而乱动,却被注入她血肉的吊针戳得一阵难忍的刺痛,那痛苦竟然比他给她造成的伤害更加强烈!

她才明白,他给她的不过只是一点点刺过表皮、无需顾及的小伤口而已,只不过为了确认这件事的真伪,用好似受伤严重而住院的假象,来检测或骗取慕容善的表情、言语和行动,进而确认,让病房外看守的两个警察展开行动。然实际上,她躺在这里,只知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自己虚伪到除了无止尽的瞎猜、埋怨、郁闷,毫无他作,如果她真的有病理、伤痛,那应该是刑警过于猜忌的职业病在生根发芽,亦是源自藏在女性天真背后那颗冷酷的针,如骨刺般让她心乱如麻。

除了刚刚那个异常良好的睡眠,这两天里她一无所获。慕容善依旧和七夕那天在赛场时一样,不见踪影、联系不上,她开始觉得他心虚、真的跟这件事情有莫大的关系,又认为这里面有太多的猫腻,好像一开始就有预谋似的。假如慕容善真的是欧阳玉爵,那么凭他的本领,完全可以担当那些犯罪集团的杀手锏或直接作为无面教的代表在任何时间地点,刺杀任何想要调查地铁连环少女失踪案和教会据点的人、也包括她,但是从他和她这次唯一的亲自接触来看,这是完全失败又不在重点的刺杀行动,好像他倾尽所有的行动时间只是为了拿到她那个玉雕奖品、挑衅她追赶他、在没有他人的时候调戏她、破天荒地因为她而首次受伤、并给她相约的地址以作后续。这些事情如果用警察的思维思考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但是,如果她还把他视作自己深爱的男友,却能成为深深让她伤心的原因:欧阳玉爵现身时那个“沈队长”的称呼,摆明做了挑衅状,然后用蜢蜘制造的混乱激起她的愤怒和追捕,一路上有条不紊地间隔好距离,引诱她直到剩下单独的两个人。在她毫无防范的情况下,不仅没有伤害她反而用亲吻和一系列暗示的话语让她不得已去猜测、去认识,而最后她却因为不理解而伤害了他,搁下一句“你会为伤了我而后悔”的怨言而离去。她仍穷追不舍,或许是他伤痛无法远走的关系,只得走为上计,褪去伪装显露真面目,让她困惑直至放松警惕,却因为无法来得及掩藏肩上的伤痕而暴露。本可以立即杀了她的瑞士军刀却只是擦伤就被他温柔地放下,将血涂到她脸上,用让她晕血的方法作最后的逃避……那个人的亲昵、温柔、调皮是没有人可以模仿的,他分明就是慕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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