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我央求你呢？”
欧阳玉爵被这个莫名其妙插入的甜美女声惊得睁大了瞳孔，随即难以置信地看到对面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惊愣间一个冰凉的物体却紧贴在他的侧脑上，他似明白了什么，虽万状失色却不惊动。沈琳达早已退去伪装，闪现在欧阳玉爵的身后，将装上消音器的手枪指在他脑上，令他面若死灰、寒酸感叹：“……原来是你……沈琳达，真没想到，我们之间竟会在这里结束，呵……我本就忍受着在寂寞中煎熬的巨大痛苦，却还得背负着人类的情感，在内心的阴暗中独自、长久、无声地伤悲，想必这就是天谴吧……虽然我知道你的态度很强烈，但我还是想心存一丝侥幸地反问你：你愿意放下警察的身份，站在我这边吗？”
“你做梦！我问你最后一次，自不自首？”沈琳达神情严肃地嘶吼，脸上的泪也已干涸。
“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我只好作为一名刑警……当场击毙你！”
“沈琳达，你的枪口在颤抖，如果你真的想杀我，我早就死了……”
“……你少罗嗦！欧阳玉爵……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要扮成魔术师慕容善，扮演那么多戏剧，来骗取我对你的爱？难道就是为了验证你的自尊可怜到只能自欺欺人，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偶尔清醒一下自己难以逆转的错误，妄自菲薄地自嘲、发泄，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吗？跟那些无面教不知廉耻地窃取名利的禽兽相比，你这种带着伪善的面具，不负责任地欺骗人心、猎取感情的东西更令人痛恨，你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欧阳玉爵猖狂的笑声嘹亮整栋阁楼，就连紧闭的门外长廊上都响遍了回声。
“给我闭嘴！”沈琳达为这笑声乱了方寸地想用手去制止欧阳玉爵肆无忌惮的狂笑，却惊异地在雕花座上扑了个空。
“你在干什么？我在这呢！”沈琳达慌乱地持枪指向声源，却没有看到他的踪影，四下打探这整座餐厅，却也无依可循，慌忙间却忽然被一双如鹰爪般锋利的手从身后紧紧扣住臂膀，她来不及反抗，颈脖上就感到像被毒蛇牙撕咬一般，引发一阵巨大、钻心的疼痛。
“呀……啊！”
沈琳达抓挠着伤口，扑倒在地上痛苦地叫喊着，那个抓住她撕咬的东西又出现在她面前发出魔幻般的冷笑：“哼哼，沈琳达，你能来到这里，就证明你已经看过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为什么路上会有成千上万的獠牙无情地撕碎来客？为什么这座城堡是倒立在洞窟顶端的？为什么我一直在感叹自己是孤独的……我是一只活在黑暗中的蝙蝠，和其他的蝙蝠一样只靠吸食血液生存、依靠倒挂来休息，所有妄图伤害我们的弱者闯入这里，都会被路上的刀锋撕碎化作血浆，顺着通道流进连接城堡的暗管，再流进我们的酒杯中，成为我们的养分……直到无面教的出现，他们的强大禁锢了我的自由，我的同类们因为反抗全部被惨遭杀害，只有我因为畏惧，而苟且、孤独地生存了下来……”
沈琳达听不清也听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她眼睑下垂，只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在体内高速运转，胸口热烈地沸腾着，四肢的肌肉也逐渐麻痹，甚至呼吸困难，她忍受着痛苦，吃力地爬起一点身体，抬头无法置信地望向这个东西：它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是欧阳玉爵，只是他的样子变得古怪了许多，他比之前要强壮高大得很，那件已不合身的晚礼服紧紧着包裹住身形，几近炸开；身体的肤色即使在烛光的辉照下也变得惨白煞人；一双手上的指甲也迅速生长得尖利无比；最让她惊讶的是他的面庞，不仅下颌变宽了些许、莫名出现丑陋的胡须，还长出一双阴森淌血的獠牙暴露在唇外，原来刚刚袭击她的怪物就是欧阳玉爵，他这个恐怖的模样令处于痛苦中的她更显难堪。
“如果你不开枪的话，这一切是没有结果的，那么我只好主动结束这一切，再慢慢让你清醒。”看着这个突然间丧心病狂，化身魔鬼的欧阳玉爵向她走近，并伸出魔爪，沈琳达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击溃，终于下定决心朝欧阳玉爵开了枪，他应着子弹穿梭过消音器的声音，倒在地上，胸口不时地流出鲜血……
也许是那一瞬间所产生的悲痛，令沈琳达忘却了所有肉体的痛苦，她激动地爬起来冲向欧阳玉爵倒下的地方，才发现他竟是和平常一样正常的面容，而不是她刚刚眩晕中所见的那样鬼魅妖艳。他并没有马上地断气，还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痛楚当中，憔悴不堪地口吐鲜血，沈琳达悲恸地跪坐着将他扶起抱于怀中抽泣，一切又反差的顿显平静、温馨。
“……血弄脏了你的身体也没关系吗？”欧阳玉爵痛苦地哽咽着，嘴里的血留的得更快更多，沈琳达感觉到胸口一阵温暖。
“……傻瓜……不要说话，好好地闭上眼睛，去地狱里把罪赎完了，我们还会相见、还会在一起相爱的……”沈琳达滚烫的泪水流淌不停，与胸口上欧阳玉爵的血融在了一起。
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只是为了不去看她流泪：“我……只是想问你，杀死我的究竟是你作为警察的执着，还是对我由衷的爱或恨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啊，我对你的爱即使变质、发腐，我也从来没有让它停止过，即使你死了，我也会驾驭承载在我内心孤独的痛苦，努力让你继续在我的心中活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欧阳玉爵又一次发出凄厉的笑声，而沈琳达也因为又一次心惊，而变得愈加清醒，这令她久久不能自已，因为她发觉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现象，这笑声根本就是那最初的笑声，她还停留在端坐的他身后，用枪指在他侧脑上的情景中，而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她在他笑声中所感受的梦魇而已！
沈琳达失魂落魄、肝肠寸断，她无力去想象刚刚那明明真实经历过的痛苦，居然只是一时心生的泡沫幻影，虽然它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但刻在她脸上两道深深的泪痕却跟着她的内心伤痛的记忆一起，还缠绵悱恻地细细折磨着她身体里每一根感受痛的神经。这些足以让她剧烈地颤抖甚至痉挛上很久，而此时她却文思不动，因为她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了全身，只剩两颗眼珠还能自由地转动、口腔里还能发出细细的哽咽声。
这时，欧阳玉爵站起身，沈琳达看到了高高的雕花座靠背的另一面，竟出现了她梦魇中那个高大粗壮的身形，它转过身子望向她，哑光面具下堆满了络腮胡，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在下面嘶哑的低笑着，沈琳达恐惧地发出尖叫声，努力让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个恐怖的怪物，而她却丝毫办不到。这个魔鬼模样的欧阳玉爵随即说出了让沈琳达更加崩溃的话：“我彻底看穿了未来，看清了你的心思，并让你参与到其中，你对将死的我流露出怜惜地说一切都是因为爱，即使变质、发腐乃至我死亡，你仍会保留是吗？可是我告诉你，你这种带着极端恨意所表达的爱的本质，永远只是一己私欲，其出发点永远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痛苦，包容自己自慰的心态，我说得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沈琳达痛苦地回应，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切竟然如此恐怖。
“不！就是这样！你这种自私的爱或恨意，根本没有考虑到受伤的我的感想！难道你就不知道，我和你一样承载着这份痛苦吗？就因为彼此的生存方式不一样，就要让爱变得如此残酷吗？你即使不包容、成全我们的感情，也要独自包容、成全自己的私欲，那样还敢说一切都是为了爱吗？”欧阳玉爵很是气愤，充满獠牙的嘴里不断呼出气将胡须散开。
对于欧阳玉爵的质问，令沈琳达无从反应，因为的确如他所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被她杀死的欧阳玉爵的感受，可是一个已经被杀死的人，还会有什么感受呢？沈琳达只觉得内心已经在代替肉体的反应剧烈地晃动、抽搐，无论是那个匪夷所思的梦魇也好、令她恐惧的欧阳玉爵的模样也好、这些无法回答的质问也好，已经让沈琳达崩溃的身心喘息不及，无法动弹的身体也渐已无形地躺下。
“你无法再置疑我的这些话了吗？看来你也开始明白，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独自承载悲伤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从你这惊讶的表情来看，我似乎是忘了介绍我这个样子了，我既不是慕容善也不是欧阳玉爵，我叫弗拉德二世德古拉……想必喜欢吸血鬼题材小说的你，对于我们血族的传说深有了解，也对我名字的意义充分明白，没错，我就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之子！在后人胡乱捏造的故事中，我的父亲总是被描述得凶煞无比，最后死于报应，而事实并非如此，血族人永远有自己的尊严和原则，从来极少干涉、扰乱人类世界的秩序，反而极力做到与之和谐相处，我的父亲和人类联姻生下我，让我继承他的衣钵，拥有和他一样强大的血统，我离开他们来到中国和两个意大利的华裔商人共同开拓自己的势力，与一群崇拜血族的人一起兴兴向荣经历了千年的时光，当我终于登上亲王之位的时候，无面教的人剥夺了我所有的一切，杀死我所有的子嗣和用人，占领我的城堡、改建了所有的设施，禁锢我的自由，让我陷入了无边的孤独……直到我爱上了你，我才能够再一次感受到生的希望，而你却又想要杀死我，这令我痛苦无比，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在你怨恨的心里，我已经死于你手，我相信你也该有所满意了吧？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恩爱地生活吧！”
“什么？”沈琳达的身体不自觉地动了起来，走向餐厅的花窗，她为自己这被操纵的身体感到无限地诧异。
“早在我们开始相恋的时候，我就在你的体内中下了沉睡的血脉的种子，现在你来得正好，去窗户附近跪下，向我的父亲祈愿，你就能变得和我一样拥有不老之身、读心和透视的强大力量！”
沈琳达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噩梦的现实，更无法接受男友竟是传说中吸血鬼的事实，而她却一步一步走到花窗边跪下，双手合十，看着血色的玻璃被窗外一缕神奇红色的光芒照亮，穿透进来映在她脸上呈现红晕，而那花窗上的纹路却在细细地变形，将影子投在她面无表情的脸庞上，遮掩得狰狞、可怕，她的脸黑红黑红的，就像刚刚嗜过淋漓的鲜血而沾染满脸的德古拉伯爵！而在她的眼中，这花窗上根本不是耶稣或圣母的神圣姿态，而是张牙舞爪、一丝不挂地暴露丑陋身形的德古拉伯爵在朝她阴笑！她突然长出一双巨大的蝙蝠翅膀，皮衣被硬生生地撕碎，身体也逐渐变得粗壮起来，崩裂了身上所有的衣物，她也跟德古拉伯爵一样一丝不挂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吸血恶魔，不敢将视线望向自己变化的身形，但那扇花窗却毫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变成一面镜子，照耀出沈琳达丑陋的样子！
“啊……”沈琳达惨叫着，为自己的模样感到痛彻的恐惧。
“你！你干什么？不——”欧阳玉爵也惊叫着，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状况。
她挣脱了他的禁锢，用双手长长的魔爪，刺进了自己丑陋不堪的脑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