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来钟,薛金星和左左来到太阳岛疗养院探望赵二妹。看到赵二妹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左左就笑道:“妈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比我的脸蛋还好看。这人呐,看来还得养。”赵二妹说:“有一句话你们卓青阿姨她最爱说,什么女人是睡出来的。看看,左左你看看妈脸上皮肤,是不是又嫩了些。”左左把头凑上前去,认真看看,又用手指轻轻按了按赵二妹的脸:“我没说假话。很滋润,很有弹性,还很有光泽。要是坚持这样轻轻松松过日子,妈您一定能返老还童。”赵二妹听了,非常开心地:“那好哇。
刚来这报到时,邝爱月说,看上去我比邓局长年长八岁十岁,其实我年纪比她还小几岁。”薛金星笑道:“用不着半个月,姓邝的一定会说您跟邓局长像双胞胎姐妹。”左左摇头纠正说:“不,说不定还比邓局长年轻些。我妈不去操什么心,一定会这样的。”“你们都想妈年轻点,又年轻得来吗?有什么事呢,你们来这?华天小区开盘后房子卖得还好吧?”赵二妹问道。左左撇了一下嘴,她不愿意听到赵二妹又问起新世界公司的运转情况。可赵二妹又偏偏补了一句:“左左你来说吧,你讲得清楚一些,金星就爱糊弄妈。”左左嘻嘻笑道:“金星清楚些,他讲才好。”接着左左跟薛金星说,“你说吧你说吧,我的嗓子很干。感冒好了,还有点后遗症。”
薛金星把华天小区卖房的情况说了一遍,赵二妹最后只是哦了一声。
接着,她问:“香榭丽花园那块地要从香港请一个风水大师来看看,你们都说一两个月了,风水大师影子怎么还没看到?”
薛金星连忙解释:“大师这两个月都在台湾,台北、台中还有基隆有四家房地产公司请大师过去看风水。前天我给大师发了一个电子邮件,昨天他才回信,大师还得去新加坡一趟,也是看风水,答应最快下周才能从新加坡直接飞到这里来。”
“都耽误了好些日子,我们还是自己赶早开工。市政府领导昨天又打电话给我啦。”
左左说:“再催也不行。没看一下风水就开工,那肯定不行。”
“怎么不行?盖房子还不是盖房子?只不过比乡下盖高了几层,可盖一百层也是盖房子。”赵二妹说。
左左说:“我们吃这碗饭靠盖房子赚钱,赚大钱。不讲究点风水,怎么赚得到钱呢?”
薛金星平日喜欢研究一些风水,他当然也不赞同母亲不看风水就盖房的想法。他说:“左左讲得对,风水稍有不慎,对什么都不利,对人的健康也大有影响。”
“还会对人健康有影响?金星你没骗妈吧?好好好,那就等等吧。你们再催催大师。他不来,就请别的大师。”
“我们会再催催。妈还有什么新的要求吗?”
“没有。反正给我赚钱。中午吃饭时,餐厅的电视说北京房价涨了。对了,海南岛要搞什么开发……”
“国际旅游岛开发,国务院出台了文件。”
“岛上的开发商不赚爆了?天天说你们有本事,也让国务院给我们这地方下个文件来呀。去年我陪领导跑到三亚去看看,刁市长的老婆也去了,还有市建设局长,他们打高尔夫时,我抽身到三亚几个楼盘走了一圈,那个价钱,啧,不贵也不便宜。可今天中午电视上说三亚房价半个月涨了一倍呐。天呐,这不跟坐在家里印票子一样吗?北京那个什么五环、六环的房价也涨疯了。有钱的话,我们也到北京的七环八环拍它几千亩地,拿到地皮到时候……”
“妈,北京还没有七环八环。”左左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赵二妹眼睛溜了左左一眼:“又不开窍吧。都等叫上七环八环名字了,那地皮价钱还会便宜吗?趁北京还没七环八环这名字,我们到那拿地,拿什么地都便宜,到时候闭着眼睛往蛇皮袋里装钱就是了。”
左左有些尴尬地:“没想到妈的眼光看得那么远。这次过来,也就是来看看妈。没别的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们各自忙自己的去吧。”赵二妹摆了一下手。薛金星和左左一前一后刚站起身,赵二妹突然想起什么,抬手往回招了招手:“对对对,金星,我正式参加工作的背景这次被妈终于弄清楚了。”
左左奇怪地:“妈还有这方面兴趣?”
赵二妹说:“金星问过我几次。”
左左侧侧身子问金星:“你问这个干什么?公司事你多操点心就行了。你看,华天小区楼盘卖得不错。我当时说过,价钱恐怕定得也低了吧。房子卖得太快也不正常。妈怎么参加工作,就算再有什么背景,它也跟妈当老板没关系。妈只是一个总经理,又不想着要竞选当总理。”
薛金星侧侧头说:“我说左左,连妈的革命史、斗争史和发财史都不了解,将来我们怎么能把妈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呢?妈,您稍等等,我让柏子仁也过来听听。”
左左困惑地:“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家里事还得叫上保健医生来听什么?”
薛金星说:“听听也好,柏子仁听了,她会更尊重妈,为老一辈革命家服务的主动性更强一些。”
左左讥笑道:“还革命家?你讲话开始像那个邓局长了。干脆把这疗养院的员工统统叫来听听,她们受了教育,恐怕来这里疗养的人就不需要交钱了。”
赵二妹嘘了一声,说:“小声一点,邓局长还在休息呐,别吵着她。柏子仁这妹子人不错,前天又抢着要给我洗衣服,我说你双手细细嫩嫩的,衣服怎么搓得干净。她想听就听吧。”
薛金星当着左左的面给柏子仁打了一个电话。看得出,他有意在左左眼皮底下打电话。他这样做了,但左左还是把头扭开了。没过几分钟,柏子仁快步来到三号套房。看到自己进门就被左左瞪了一眼,柏子仁想跟她打招呼,也只好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薛金星说:“妈,您讲吧。”
赵二妹刚要开口,突然发现柏子仁手中有一个本子,便问:“我说柏子仁,你拿个笔记本干什么?”
柏子仁忙说:“想记下您的故事,过后也好让我自己能随时重温您的历史,让我时刻都能接受到您的教育。”
赵二妹说:“别记。看到人家拿笔记什么东西,我有话也讲不出了。这事邓局长还批评过我好几次。老毛病,我改不了。嗯,别动笔,别打开本子。”
柏子仁说:“那好那好,我认认真真听。”
赵二妹说:“这过程我听你们的卓青阿姨讲过一遍,又请邓局长证实了一下。真东西,不是卓青阿姨编出来的。那时,《双枪大姑》连演了几场人家都说不错。公演成功第三天,杜副市长把邓局长找到办公室,他告诉邓局长,那个代理不代理了,市委决定让她当正式的院长。听到这好消息,卓青妹跑到邓局长的办公室,跟她恭贺几句,又跟邓局长说,让赵二妹回杨树湾去吧,反正你不做代理了。邓局长听了这话,立刻把刘卓青狠狠批评了一顿。”
左左说:“刘所长就是不会说话,邓局长能不发脾气吗?听她这么讲,好像邓局长就是踩着妈您的肩膀爬上院长位子的。”
柏子仁说:“应该是这个意思。”
左左眼睛一瞟:“我说柏子仁,你也太有帮腔雅兴了吧。”
柏子仁埋下头,又偷偷伸了伸舌头。
赵二妹继续说道:“卓青就那个性,挨了批评,还坚持让我回老家去。邓局长气不过了,她说我邓冬兰明天就把赵二妹正式招工,让她一辈子都不回杨树湾,让赵二妹演一辈子‘双枪大姑’,看你这个小编剧怎么办!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户口迁进城里,妈也成了人民大剧院一个正式职工。招了工,我心里高兴得很,第一个愿望就是跟邓局长提出自己不再上舞台演戏。邓局长问我想干什么?我说,我这双手能给院长还有演员洗几件衣服。这下子惹怒了邓局长,她把你妈我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她说你连给你奶奶端洗脚水的资格都没有。你奶奶一个字都认不得,还能威风凛凛,左手拿枪,右手拿枪,打死过上百个鬼子。你赵二妹难道上台演几场戏都演不下来?我说,我演不了,真演不了,比我奶奶打鬼子还难。
那天,邓局长狠狠地拍了桌子,连桌子的玻璃板都给震碎了,幸亏没伤着她的手。她说,好,好,你先跟我这个院长洗衣服去,把我几条短裤也洗。下班后我真的跑到邓局长的房间里把她的衣服装到洗脸盆上,准备拿到公共澡堂去洗干净。结果在走廊上被她看见。她把盆子抢过去,瞪大眼睛盯我一眼,狠狠把盆子摔在地上。洗脸盆都碎了。她骂我,好没出息!我又被她狠狠骂了一顿。我没敢回话,一句话都不敢回。妈要是有点文化,能不愿演戏吗?好多人给你鼓掌。那时候还没献花的。街上也没花店。还有,‘表哥’的戏演得好,我心里也愿意跟他配戏。但演戏我就是紧张,老怕忘台词,怕双腿打哆嗦。‘表哥’还说,打哆嗦的都是叛徒和被抓起来的保长。妈哪能把英雄奶奶演成这种角色?妈想演好,但就是演不好,想了半天,我只得还去找卓青妹,让她救救我这个没文化的女人。卓青妹答应了,还说,我不是救你,我是救这个戏。”
左左说:“妈,邓院长也太为难你了。”
薛金星也有自己的看法:“不叫为难,她看得起妈。现在这年代,你不塞给人家十万八万,谁愿意帮你找一个工作呢?给二三十万,连公务员指标都难搞掂,过去是有情社会,现在是有钱世界。”
柏子仁点点头:“前天我也听邝爱月讲,她来这里上班,还是她表叔找领导批示进来的。她算了一下,一个字花三千六。也不知道领导批示有几个字?”
“没二十个也有十七八个吧。批示见多了,领导爱写字,背景、理由和要求都要写上,最后还得签上姓名和猴年马月狗日的。”薛金星说。
赵二妹说:“妈呐,也算烂泥巴扶不上墙。要是能认得几个字,又遇上邓院长还有卓青妹,妈肯定过得风光一些。没办法,没这个好命呀。后来,我只得装装病,只要听到排练,听到有什么演出,就说自己这里痛那里发麻。糊弄过几次,被卓青发现了你妈是装病的,她马上去报告了邓院长。”
薛金星有一点反感:“妈,卓青阿姨不是答应妈要帮忙,怎么这关节上又要迫害您?”
赵二妹说:“我不是说过好几次嘛,卓青阿姨就这个性。她觉得我工作态度不好,这样做不地道。当着我面她也这么说。她报告受到邓院长表扬。但卓青还是坚持不让我上舞台。没多久,我病倒了,真病了。小肚子疼痛,痛起来像驴打滚一样。邓院长怕我装病,她亲自陪我上医院检查。原来犯了痛经毛病。连续几个月还有点紊乱。医生说了几句话,无意中帮了妈一把,医生说情绪不稳,工作压力太大影响的。邓院长为难了,她知道这是排戏排出来的毛病。我这时倒说,这事没事。肚子痛,我还真没当一回事。痛时,我到小厨房炒热一袋盐敷敷肚子就舒服了。到了第二天,邓院长跟卓青妹商量,再挑一个女演员跟我同演一个角色,都演‘双枪大姑’,一个A角,一个B角。卓青妹当然答应了,高呼邓院长万岁呀伟大呀。听卓青妹说,邓院长瞪了她一眼,说就是你刘卓青天天闹呀闹,闹鬼一样,把赵二妹身子也闹出毛病了。”
薛金星打抱不平:“邓阿姨也太爱怪罪人。”
柏子仁忍不住说了一句:“说明她们三个关系开始融洽,感情交融起来了。”
左左稍不留意,便为柏子仁这句话点了一下头,但接着,左左脸色更不好看了,她还是觉得柏子仁永远都不要插嘴才好。
赵二妹说:“邓局长看到卓青妹特别开心的样子,她又说,你刘卓青给我听好了,A角赵二妹,B角随便你挑一个。如果戏演砸了,我邓冬兰砸碎你这个女狗头!”
薛金星、左左和柏子仁笑了起来。
赵二妹说:“话是这么说,但挑选B角时,邓局长当时看过三四个女演员后才点头认可一个。卓青妹跟我说,邓局长眼里就只有你这个赵二妹。邓局长当院长时看得起我,还搭帮当过兵,她对我奶奶的英雄事迹特别感动。她说过,她要是早出生几十年,也一定会去当我奶奶的兵。有了B角,我解放了。用你卓青阿姨的话来讲,就是我这A角成了B角的‘丫环’,反正你B角管演戏,我A角就跟B角洗衣倒水端饭扫地。这事邓院长知道后,她又骂我没点出息,生来一个贫农命,她说你赵二妹是A角!卓青妹见我受骂,还站在一旁直拍巴掌,气得我狠狠瞪她一眼。这是我头一次恼她。”
柏子仁听了,几乎有了一种向往:“那个集体里其乐融融,真有意思。”
薛金星和左左离开疗养院时,柏子仁把他们送到服务大厅门口的停车坪。薛金星想了一下,上了车又开门走下来,把柏子仁拉到一侧嘀咕了好半天。当他再次坐上车时,才看到左左的脸色很不好看。
左左一边开车,一边嘀咕:“你刚才不跟柏子仁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有柏子仁的手机号码。”
薛金星解释道:“妈的保健医生,随时要联系嘛。”
左左说:“那怎么不告诉我?”
薛金星被噎了一下。
左左哼道:“该不是想单线联系吧?看得出,你心里特别在意柏子仁,太看得起这个柏子仁。我想起来了,你曾经说这个柏子仁跟影视明星蔡依林长得很相像,脸形、身段,还有气质,她俩都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蔡美女的粉丝吧。不,是钢丝!”
薛金星嘀咕道:“注意,前面有车。你不是也挺崇拜那个叫什么的男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