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冬兰不想看见黄义国,但偏偏又看到了。她回家要拿两套衣服到疗养院换洗。她估摸了一下,下午四五点钟回家最保险,这段时间黄义国应该上班去了。她打开家门,第一眼就发现黄义国躺在客厅沙发上。
她迟疑了一下才走进家门。
黄义国对邓冬兰突然回来,也有些惊愕。他的脸颊和眼圈有点泛红。他说:“中午陪领导吃饭,多喝了几杯。”接着他抬头看了墙上的壁钟一眼,“哎哟,沙发上还躺了这么久。醉了,醉了,真醉了。四十四,眼唱戏,四十四一过,下午不如上午。早过四十四了,酒欺弱门呀。”
邓冬兰不想接话,匆匆走进卧室,打开大衣柜开始挑选衣服。
黄义国一侧一侧跟了进来,打了一个酒嗝说:“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回疗养院。”
邓冬兰紧闭嘴唇,呼吸的气息刹那间沉重了许多。
黄义国说:“个把月了吧,你都没回家睡过。”
邓冬兰一串话立即冲出来:“我还能在这睡?这床只能睡两个人,我睡了上去,你还有胆量让人家睡地板?我告诉你,黄义国,我看到你就恶心!作呕!想吐!给我走开,你出去!”
黄义国没往后挪动一步,也没有往邓冬兰身边再靠近一点,他就歪头歪脑站在门中。邓冬兰走过去想把门关上。黄义国一下子背靠到门上,阻止邓冬兰关门。他嘻皮笑脸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说:“有一件事,我想跟你打电话说说。你几次都没接,听到我的声音就烦吧?那好,我面对面跟你说这事。我说你呀,都光荣退二线了,前线战事怎么样,不管人家生儿子还是死老子,你都别去管。你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呢?”
邓冬兰哼了一声,爱搭不理的。
“你写信给市长提什么建议呢?清醒点。闲得慌,干脆回来煮饭炒菜。我让人忙碌一天时间就可以把我们家这厨房升级为五星级,一点油烟味都闻不到,绝对不会让你这位大厨的身体受半点损害。我看过资料,科学家和美食家,还有高级厨师,他们都有充分理由证明你那条厨房最容易摧毁女人美丽的脱口秀谬论过时了。找个周末把厨房改造好,你再回家试用试用。别去添乱了,还写什么信呢?如果不是谢秘书长前几天开会遇到我,我还不知道你又在操闲心。要写,那你写几封表扬信。领导哪个不知道好话都是假话?但听起来就是让人舒服,让人高兴。”
“滚出去!我不想听你乱嚎,狗一样!”
“再补充几句吧,难得找到这种机会。总而言之,煮饭炒菜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再惹人家领导生气。当然,这种五星级厨房里忙碌也是一种身心愉悦的享受嘛。”
“我做了你一辈子保姆,到老了还想让我用巴掌给你煮饭吃?”
“看来我这口福该打上一个休止符号了。那我就不再去萌生什么奢望。话又说回来,这家里饭菜,平常还是我弄得多些。不知道吧?内部消息,刁市长很快要调到省里任职。他也该走了,市长位子也坐得太久了。前段时间,北京他都跑了五六趟,坐波音去请人家到市郊吃野菜喝点洋酒,野菜洋酒,搭配也够绝妙的。绝了,事也就成了。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人家正高兴等待升迁,这些日子忙着走马观花搞告别演出。只是你,这关节上怎么要去毁掉人家好心情?还有,当年卖出大剧院方案上签字是廖老副市长,他昨天一个电话打给我,也很不高兴地说,你那老婆真能折腾,还想把这天也翻过来。要翻天也轮不到她!原话,他的原话。昨天,廖老副市长的侄女,医院里一个护士长,对了,这段时间我的腰间有些疼痛,查了一下大问题没有,就是要扎半个月针。那天到医院扎针时,护士长透露给我说,他叔叔跟人聊天,说到你跟大剧院的事。你去纠缠大剧院的事,百分之百要影响我的进步,你这种冲动会让一次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跟我擦肩而过。”
“有进步了,连一个护士长也这么关心你。”
“你也知道,我前几年到医院扎过针,这个护士长当时在理疗科上班。这针一扎就是一个月,再怎么也会熟悉的。年纪跟你差不多。人家爱打扮一点,也显得比你这个退伍老兵年轻些。我不多说了,免得你又误会什么。女人的心胸,就是‘一线天’。”
邓冬兰当即质问:“你跟燕子的事也是被我误会的?”
黄义国正想说什么,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转身回到客厅里接电话。听到黄义国说话口气,邓冬兰眉头一拧,把衣服往床上一摔,快步走出卧室。
邓冬兰嚷道:“把手机给我!”
黄义国刚好接完电话,便问:“什么意思?”
“是不是那狐狸精?”
“我又不是动物园的园长,养狐狸干什么?好吧,给你看。”他边说边把手机递过去。
丈夫一副不屑的样子,让邓冬兰放弃了查看手机的念头。她重新回到卧室整理衣服。只是脑子里越想越有点不对劲,再次走到客厅,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黄义国交出手机。
黄义国迟疑一下,懒洋洋把手机递上。
邓冬兰摆弄手机几下,厉声叫道:“好呀,你删掉了?!”
“你看到我删掉什么?”
“刚才通话的号码怎么没有了?”
“我哪知道?我这手机不是很高档,发生毛病的几率挺高的。”
“你……”邓冬兰气得脸色发白。
“不要生气嘛,即使刚才是那个燕子来电话,也不意味有什么新情况发生。上次事情发生后,我再没看见她。但确实是个女人来电话,我指刚才这个电话。”
“你们男人一旦外面有了野女人,在家里就格外小心,听到手机响一声也紧张得要死。燕子,那个婊子我真要揍死她!人家那些不好听的话,证明我的疑心是对的,只是我没有抓到把柄,一直忍气吞声。今年‘三八’前,市妇联第三次把我们评为全市领导干部‘模范夫妻’,那天跟随你登台领奖,我还得装出一张笑脸。后来,有人往我邮箱里发来一段视频录像。”
“你给我看了,手机偷拍的。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要有什么奇妙用途,那王八蛋还会发到你邮箱里?早给纪委了。我跟她在凤舞九天包厢就唱了三首歌跳了四支舞,还有其他人在场。我猜得出这王八蛋是谁,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大体知道,想升任局长的人又不止是我一个人。一个位子,七八个人来抢,你捅我一拳我扎你一刀。这年头狼心狗肺的家伙才能一路升迁。”
“脸都贴脸了,还不允许人家说三道四?”
“你去看看,哪个舞厅晚上没有一个小时的贴面舞呢?”
“我不是看不惯。当文化局长出身,文化上的事我哪点看不惯?本市钢管舞,还有肚皮舞,都是我支持群艺馆开培训班的。第一场全市肚皮舞比赛,财政局长说这舞不健康,钱拨不得,我只好去找市筑路公司、自来水公司拉赞助,又亲自去请来杜厅长发奖。但那段录像上还是被我看出有不正经的东西。你跟她的关系一定不正常!我知道身在官场上,这些应酬免不了。发生什么我都能接受得下来。但你不是陪领导,不是为了自己前途命运,这样跳舞就不是投资政治感情,攒得政治资本,你是不正经!我知道,自己一些观念过时了,腐朽了,无用了。我当过兵,练过正步走,那些年我一心希望自己的丈夫这辈子也能迈开正步,我能英姿飒爽,我也想要你不弯腰不驼背。这些年来,我对你改变了很多看法,改变了跟你相处的方式。这是社会变迁逼着我不得不转变观念。但我还是不想让自己的丈夫身上发生与仕途无关的堕落。你给我听清楚,我不想你过于堕落。是的,你应该也狼心狗肺一些,才能出人头地。场面上的风花雪月我不管那么多。那段视频,我并没去猜测发生了什么,我只担心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想跟你说这事,我只好偷偷买了一张不要登记身份证的手机卡,连续把‘匿名信息’发到你的手机上……”
黄义国倒抽一口冷气:“天呀,原来是你设计下来的一个阴谋!你知道吧,收到接二连三的信息时,让我吓了一跳,似乎发现我的一举一动被人家紧盯着。接下来我紧张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这编写‘匿名信息’的罪恶之手就是天天晚上抚慰我这个当丈夫的这只手。”
邓冬兰辩解:“我只是提醒你,敲一下警钟,让你别再滑得太深!”
黄义国意识到自己绝地反击的时机到了,大声朝邓冬兰嚷道:“可你差点摧垮我的精神世界!再坚挺的男人,也不经吓。这是你躺在我身边说过的一句话,还不只说过三五次。可最后吓我半死的竟然是你!你、你这种恶劣做法太让我气愤了,竟然会这样。”
邓冬兰硬起头,也提高嗓音:“你别嚎叫好吧。色鬼!你本该紧张点,信天游大酒店一事不是证明还有其他人盯梢?要不是娃娃知道,幸亏她通风报信,你下场就早惨死了,十二层皮也给剥了个精光!我怎么吓你,性质怎么恶劣,我都不是想要你的命。你的命,就是你老婆的这层脸皮!但信天游事件的发生,你该清醒知道,这世上还有要你命的人!你不是说过吗?当局长,不是你一个人想当!”
黄义国好像肚子里的酒重新发作起来了,瞪眼呵斥:“你邓冬兰少来教训我!连老婆都用下三滥手段来恐吓丈夫,其他人打黑枪放暗箭告恶状陷害人也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