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邓冬兰刚刚起床打开手机,发现昨晚有一条信息没有阅读。打开一看,市民政局一位熟人发来的,说市文化局送来的南方冰灾捐款名单怎么没有她的名字。这几天电视上天天滚动播着南方冰冻灾害的新闻,连在纽约的北京人和在北京的纽约人都纷纷捐款,邓冬兰还感到奇怪,市文化局怎么一直没什么动静呢?看了这条信息才知道,市文化局已经把捐款送到了市民政局。
她想了一下,拨通了小丁的电话。
“我问你这个办公室主任,为什么南方冰灾捐款不通知我?你如实给我一个说法。我看你这办公室主任也当得太称职了吧!”
“邓局长,请您听我解释,”小丁连忙解释道,“局里是组织了募捐,在家里的同志都捐了钱。陈局长明确交代就是在家的同志参加募捐。邓局长您去疗养了,还有两位科长在外面出差,您和两个科长我也就没再打电话通知。”
“小丁你也做得太过分了吧。我又没正式退休,我还上班,捐款权利怎么就被取消了?哼,还口口声声说要保障我的政治权利,这捐款不是政治权利又是什么?不是政治待遇又是什么呢?好吧,我明天向市委问问,我邓冬兰是不是已经被退休了?”
“邓局长,我、我没这样想过。”
“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错了,我错了。大错特错,我犯了历史性错误。我先向邓局长作出深刻检讨。我、我小丁政治上不成熟,没看到这捐款的性质。对不起,邓局长,我作检讨。我等一下马上去民政局把您的款捐上。全市募捐活动才刚刚开始,市体育局,还有市总工会,今天下午才搞仪式。邓局长您的爱心捐款还来得及。邓局长,请您原谅小丁的一次错误。”
“爱心是爱心,那是我的爱心。你小丁别当一个稀里糊涂的刁参谋长。”邓冬兰把小丁批评了几分钟,才闷起嗓子问,“捐多少?”
“市委、市政府红头文件规定,单位党政‘一把手’500块,副职和其他班子成员400块,科级干部及科级以下干部300。”
“就这么规定?”邓冬兰皱皱眉头。
小丁非常肯定地:“没错。文件是我宣读的。”
“那我捐501块!”
“501?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我就捐501块钱!文件规定中我找不到退二线的领导干部的捐款标准,更重要的是他陈道忠擅自剥夺我的权利,我就是有意比他多捐一块钱!他羞辱我,我就不能羞辱他吗?他不讲规矩,我就得讲什么规矩?一块钱,哪怕我多交一分钱,我的名字都排在他前面。我说小丁,局机关还出红榜吧。”
“……会贴出去。”
“那你给我记住,你别再乱了规矩,老规矩就是谁捐款多谁名字在前面!”
说完这句话,她挂掉了手机。
一抬头,她才发现赵二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赵二妹刚好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便问:“邓、邓局长,还出去晨练吗?”
“去,怎么不去?你赵二妹连我晨练的权利也要剥掉?”邓冬兰一边嚷嚷,一边站起身子。
直到吃过中饭,睡过午觉后,邓冬兰的心情似乎才好了一些。她找到太阳岛疗养院院长周生银说要请半天假,局里有一个会议需要自己参加。周生银说:“都来疗养了,还通知您开什么会?这些人也……”邓冬兰笑道:“无非想听听我的意见。说我什么有经验、有点子。其实又有什么经验和点子呢?谁都吐得出莲花来。但不去一下,又显得不尊重人家。”周生银笑嘻嘻恭维了几句,又问:“要不要我派个车送您呢?您可别讲客气。”“不用麻烦了。那个小丁,局办公室主任他说过一会儿来接我。等下车子就到了。”邓冬兰道过谢后,便离开了周生银的办公室。走出太阳岛疗养院大门,她回头看看身后没什么人,伸手拦下一辆红白两色的出租车。
不过,邓冬兰并没有回到单位开会。她径直坐的士来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又乘坐电梯直接到了九楼的专家妇科门诊。看到她走进诊室,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医生热情招呼道:“哦,来了?请这边坐吧。”
邓冬兰笑眯眯地:“谢谢邝医生。接到您的电话我赶紧过来了。”
邝医生问道:“这两个月经期还正常吧。”
“吃了您上次开的药,比以前正常多了。周期缩短了一些,但跟过去相比还是延长了五六天,经量也小,经期也短,有时候跟自来水的龙头没关紧一样,滴滴答答的。好烦人的。”
“看来断经的征兆还没明显改善。”
“邝医生,我真不希望自己过早断经。”
“女人都一样。两次听你的倾诉,已经让我这个老妇科对你刮目相看。上午打电话约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医院刚刚来了一批进口注射药,对延缓断经有明显作用。一个疗程六十天,每五天打一针,肌肉注射。据国外文献资料分析,效果应该还可以。”
邓冬兰喜出望外地:“真的?”
邝医生点点头,说:“我印象中,你这方面一直比较舍得花钱,但洋药价钱还是太高,这批药价更是高得有些离谱。中间商这中间也不知道捣了多少鬼。没办法,到医院就是这么一个伸舌头的价。”
邓冬兰说:“我不会伸舌头。过去我用女人换积蓄,今天我用积蓄换女人。”
邝医生笑道:“又一个新观点?!好!有些观点你让我都喘不过气来,你完全称得上是生理学和妇科领域中的一个哲学家。你上次关于女人的几段论太深刻了。”
邓冬兰说:“那也是我一种感悟吧。女的,二十岁前叫女孩,五十岁后叫女性,只有从二十岁开始,勉勉强强拖到五十岁吧,这一段很短暂、很匆忙的日子里才叫女人。或者说,给男人开了苞,到自己不来‘二姨妈’了,这段日子我们才叫女人吧。女人,属于男人眼中的女人时光也就二十几年吧。女孩,还没成熟。到了女性,又仅仅一个性别而已。除了性别是女的,所享有女人快乐与满足又剩下多少呢?去年五月份,我上一所医院去看妇科,当时发现自己经期开始紊乱,便想找妇科医生看看。那天看妇科的人很多,有人还插队,一个三十来岁的挤到一个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的前面。猜都不用猜,这五十来岁的也是更年期引发了问题,才来看医生的。更年期脾气当然躁一些,但看到有人插队挤到自己前面,谁又会没点怨气怒气呢?这五十来岁也就嘟囔了几句,也要点教养,乱插队怎么行?那个三十来岁的马上回头盯了一眼,便说,这是看妇科。
五十来岁的说,我知道是妇科,我就是来看妇科的!三十来岁的这下子就讥笑起来,说什么你这把年纪还看妇科?都不是女人了,还来看什么妇科?!那五十来岁的一下子捂脸哭了,接着跑开了。跑开时,她双手还紧紧捂着脸,她不敢再睁眼看周围的人。我刚好听到她俩的对话,我这心里也猛地揪紧了,揪得好紧好紧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自己把头埋了下去,当时这双腿自己挪动起来,好像都不受自己控制了,很快我也离开了妇科门诊。过了三个月,我看生理变化越来越明显,便来这看妇科,也是下了很大很大决心,来的时候,我卷了发,也染了发。
就是怕人家看我太老了,又换上一套还算时尚的衣服。妆我就没化,虽然为看妇科特意买了一套化妆品,但没使用,化妆我觉得太不自然。老妇没妇科!看妇科都成了二三十岁女人的专利,过了五十就没权利上妇科。没办法呀,把自己好好包装了一番后,我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再次来看妇科的。吃一辈子苦都摧不垮我,可是不把我当女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会击倒我。还好,那天下雨,来看病的人不多,很快坐进了你的诊室,坐到你跟前,邝医生,你当时春风化雨般地开导,才让我慢慢重拾了一点点信心。但我还是天天问自己,女人,我们做女人的时间怎么会那么短呢?”
“其实,我当时一眼就看出你有一种抑郁症状趋势。”
“邝医生,当时听你这么说,我还不敢承认自己有抑郁症。当时听了你的话,我心里还有点不高兴,心情也不太好。当时我还举了一个自己的例子,我前几年掉了一个钱包,上超市买东西时被小偷割了背包。钱包里有七千多块钱,本来想上超市买一台按摩椅。我的肩周炎比较严重。结果钱又给偷走了。那天我把超市两个保安臭骂了一顿,饭桶,窝囊废,我都骂了出来。”
“能不生气吗?那心情肯定不好。”
“但第二天,我就把钱包被偷的事给忘了,好像跟没丢钱包一样。而且我还上街去买了一个意大利沙驰钱包,名牌。背包也买了一个沙驰牌的。人家一看就知道档次很高。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邝医生您当时说我什么抑郁,我表示不认可。我抑郁吗?我马上反问了一句。毫不迟疑地反问。”邓冬兰想起当时的情景,嘴角不由一笑,不知是自嘲还是觉得有趣。
邝医生似乎对这位患者印象也特别深刻,她笑道:“更年期前后的女人,确实有一定比例的女性会并发一种轻度或者中度抑郁症。第一次跟你接诊,我就跟你说过,是否有抑郁症状,关键看时间持续多长,程度如何,与自身和他人对照检查,当然也可以从疾病因素上分析。钱包丢了,很快恢复了心情,那当然不是抑郁了。但如果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还想着自己丢了钱包这事,还是不高兴,那肯定是一种抑郁症状。你那段为自己生理变化担忧以及上医院诊断所受刺激惹得不高兴的时间比较长,同时你又觉得自己思维比过去明显迟缓,动作也不够敏捷,睡眠又不好,常常还带有自我责备的心理,性功能也减退了,都不想看男人,也不想男人看自己。这完全是更年期抑郁症的表现。还好,看来你这一年多时间精神状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