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邓冬兰一番叱责,刘卓青涨红了脸,非常不服气地:“我刘卓青就是刘卓青,女儿身,男儿气量,从不把鸡毛蒜皮事耿耿于怀。邓局长你别把话说绝。把话说绝,虽然是你一贯风格,不论当人民大剧院院长,还是市文化局当局长,即便你现在成了一个原局长都是一样,我还是想认认真真奉劝你一句,什么时候都别把话说得太绝。”
邓冬兰冷冷笑道:“我哪句话说得绝?”
刘卓青说:“刚才,刚才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话?哼。”
“你说,我刘卓青再有眼光挑出来的演员,也只是一个B角!”
“就这话说绝了?”
“还有什么话比这更绝的?”
“难道我冤枉了你?呵呵,你该一清二楚吧,自己推荐的那个角色,小陈,《双枪大姑》里面她一直演B角,四年间巡回演出七百多场,她还是B角一个,A角还是赵二妹!”
“二妹姐只演了几场。也就三场还是四场。”
“这很重要吗?哪怕赵二妹只演了半场,我说她是A角,她就是A角,她决不会是B角。你看中的那个演员,我说她是B角,那她就B角。刘卓青,不论过去呆在人民大剧院里面,还是现在站到人民大剧院门外,眼光我什么时候都比你行。我看中的人永远A角,不是B角。你看中的人顶多B角一个,就是当不了A角!”邓冬兰用一种藐视一切的腔调说到。看到邓冬兰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神情,刘卓青咬咬嘴唇,不顾身后的赵二妹使劲扯自己衣服,大声嚷道:“我没眼光?我没眼光就没眼光!你邓大局长眼光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看吧,有多少人瞄上市文化局长这位子,包括茅冬冬副局长,包括市委文明办主任晓敏,还有人家广电局党组书记麻娘娘,他们都想到文化局来当‘一把手’,找过领导也找过你。麻娘娘还是一个写快板写三句半改编古装折子戏的高手,他是有一点娘娘腔,麻三强才被叫成了麻娘娘,但他懂文化,还喜爱文化这一块工作。还有,晓敏是天津大学的高材生,学中文的,在青洲县里当过管文教卫的副县长。茅副局长那就更不用说了,口碑就是好。结果,他们这几个人都没被你当成A角来推荐,最后你亲自挑选的一个A角陈道忠,可他现在又怎么样呢?”
“你……”邓冬兰喘出几口粗气。
“陈道忠是A角,他不是B角。他决不是B角!除非你原局长还是市文化局A角!看看你选的A角,都成了你的掘墓人,上任才几天,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把这二十几年的丰功伟绩全埋葬掉了!”
“你,你、你……”邓冬兰急了,一时连词都拣不出来。
赵二妹又慌又急,大声劝道:“行了行了,你们俩别说了!又不是几个赶圩场买菜的老太婆,大街上大吵大闹不叫人家笑话?”
刘卓青说:“我才不怕人家笑话哪!”
邓冬兰立即讥笑道:“难道我就怕被人家笑话?邓冬兰就是想惹满大街人看热闹,看看你刘卓青怎么出笑话,怎么闹笑话,怎么贻笑万年!”
赵二妹只得插进俩人中间,哀求道:“两个姑奶奶,别说了好吧。回去回去,我们一道回疗养院。对对对,我请你们吃饭去!”
刘卓青抬手一把推开赵二妹,说:“邓局长,接班人你亲自培养出来的,A角,一个绝对A角,结果是他亲手把你的人民大剧院给卖掉,这事还不算天大笑话?这才贻笑万万年!昨晚,还有大前天,油麻市,还有东河市局来疗养的三四个人都先后问我,你们邓局长选定的接班人怎么会把她苦心经营起来的人民大剧院给卖掉了呢?亏你是一个男人堆里端碗吃饭的人,又诞生出那么多关于跟男人的种种传说,竟然还看不透一个男人……”
“你刚才说什么?”邓冬兰怒目瞪向刘卓青。
刘卓青轻佻地:“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赵二妹连连摆手,劝道:“不说了不说了,我的老姑奶奶,都别说了!”
邓冬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我跟男人有什么传说?是的,有人说我跟杜厅长上过床,一个礼拜三次,我的裤裆都流血了,还轻伤不下火线。你刘卓青看见了吗?有人说我跟老市长关系不一般,老市长在位时我陪他去度假,本来要开两个房,为了倡导节约型社会,只开了一个房,房间还只有一张床。你刘卓青不会把告状信上那句话也重复一遍吧,邓冬兰就是一个什么都倡导节约就是不节约性生活的女人。还有,宣传部那个常务,也是我老相好,至今还有往来。来来往往又怎么样?我没有装进骨灰盒,也没有挂到墙壁上去!我说刘卓青,我那些风流韵事你看到了吗?”
刘卓青也不甘示弱:“我不想看,我还想要一双没受到污染的眼睛。你想否认,是吧。但是……”
“但是什么?你刘卓青难道不认可一点,凡是女人从政,没一点骚事,她帽子和威风又从哪来呢?但我邓冬兰的官帽决不是靠脱下自己三角短裤折成的!”邓冬兰非常冲动,连一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你嗓门大就会吓得倒我吗?有一句古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另一句古话说得更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邓大人躲在钢筋水泥房间里的故事也照样能流芳百世。同时还有一句更经典的古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卓青言之凿凿。
“你刘卓青这张臭嘴,给我闭上!好呀,我邓冬兰今天跟你说透,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听到的所有事全是真的,那你又能拿我怎么办?愿意跟我上床的男人就是有那么多,还得排队叫号,那正好说明我是一个女人,一个讨男人喜欢的女人。陪男人睡觉,不就是女人天性?一个男人都不来找陪睡觉的,还算一个女人吗?”
“你……”
“我什么?你说你说!”
“你、你……”刘卓青气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了好半天,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陡地泪水涌出来,又把头一扭,双手捂着脸,疾步离开……
赵二妹傻了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二妹开口埋怨还在一旁喘粗气的邓冬兰。她说:“我说邓局长,你不该这样说卓青她。”
“我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你看看她,你看她还把邓冬兰当局长当院长看吗?别人不把我当什么人,我可以一点不在乎,可她刘卓青这样蔑视我邓冬兰,我就要骂死她!”
赵二妹说:“我等下会批评卓青的,她不该向你发脾气。只是、只是你也得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呀。她最在乎这点。你刚才那话,也太伤她心了。明明知道她快五十了还没结婚,怎么还要骂这个?什么话你都可以骂她,这话拿不得来气她。她脾气不好,爱跟你顶牛,这不好,但今天你的话也说得太重。”
“太重?太重也没见得压死她刘卓青。眼窝子浅,说点什么就流眼泪,男人屙尿一样。我说得有什么重?”
“我说邓局长,话说得不重,我二妹今天敢说你吗?”
邓冬兰张张嘴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了傍晚,赵二妹好不容易才把邓冬兰扯回了太阳岛疗养院。邓冬兰推门走进三号套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赵二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上前敲了敲301的房门。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传出什么声音。她小心推开房门,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赶紧回头跟邓冬兰说:
“卓青没在她房间里。”
邓冬兰没答话。把门重新关上后,赵二妹便开始不安起来,但也只得陪着邓冬兰坐在沙发上。越想越不放心,还是跟邓冬兰试探着说:
“邓局长,卓青她跑到哪去了呢?”
“她还敢见我吗?我没脸皮,她更没有脸皮!是的,我这辈子什么都当,连婊子都敢当,人家不是这样想骂我吗?可她呢,她呢……”
“邓局长,你消消火气吧。路上,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要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卓青她会跑去哪了呢?邓局长,她会不会想不开……”
“我怎么会想不开?”
“是说我卓青妹。怎么没两个赵二妹?就是左左现在在身边也好,一人盯一个。”
“我说你赵二妹坐在这里婆婆妈妈啰嗦什么?你缺胳膊还是少了腿?”邓冬兰朝赵二妹大声吼道。
赵二妹忽地站起身,她像往常领会精神一样地说:“好好,我马上去找卓青。邓局长,你别乱想,先看看电视,找到卓青我就拉她一块回来。”
就在这时,邝爱月推门冲了进来。
邓冬兰这心情本来很不好,看到邝爱月懵懵懂懂这样子,立刻没好气地:“你邝爱月懂不懂点规矩,乱撞乱闹你想吓死谁?”
邝爱月连忙说:“我、我差点要被唬死,邓局长,你快去看看!”
邓冬兰瞪起眼地:“看什么?看你这个吓死鬼还是鬼吓死?”
“看、看刘所长她……”
“卓青在哪里?”赵二妹连忙问道。
邓冬兰重新扭起头,横起眼望着邝爱月。
邝爱月还没缓过气来就说:“刚刚,她刚刚从街上带回来两三大袋子东西,什么红双喜,什么剪纸鸳鸯,还有大红蜡烛,还有彩灯,还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枕头……”
邓冬兰挺直脖子问:“你什么时候拜她为师也学编剧了?”
“学编剧?我没、没撒谎,眼见为实,我亲眼看到了。”
赵二妹跺跺脚说:“爱月你快点说,她现在人在哪里?”
邝爱月说:“二十分钟前,刘所长突然跑来找我要钥匙,要把赵总那个表哥住过的房间打开。我说自己没钥匙,她一下子生气起来,怨我什么跟人家合伙来欺负她。冤枉我啦,我哪敢?她不听我解释,说要找锤子把门锁敲开。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只好赶紧找老李要钥匙去了。全院这些空房钥匙都在老李那里。我把门打开后,刘所长又要我帮她贴这挂那,还把床上的床单被套也换成新的。被套也是她刚刚买回来的。我闹不清楚,刘所长她要干什么……”
邓冬兰忽地站起身子,发呆了。
赵二妹看看邓冬兰,忐忑地:“卓青她要干什么?”
邓冬兰溜了她一眼,一句话不发,抬脚向外面走去。赵二妹和邝爱月一前一后跟在后面。快要走到孙付云住过的房间时,几个人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小心移步靠近窗口。到了窗口边,邓冬兰屏住一口气,才从窗口上往房间里偷偷看去,她发现房内张灯结彩,红红的,喜气洋洋的,完完全全装扮成一个很传统、也很奢华的洞房。刹那间,邓冬兰自己身上所有血管像灌进凝固剂一样,所有血液陡地停止了流动。还没让她来得及感受一下血液凝固的感觉,心又被敲得支离破碎。这十万之一秒里,她所有世界都垮了。因为她听到刘卓青突然一个人说话:“付云,今天晚上我卓青就做你的新娘……”
赵二妹也骇异无比,万分紧张,很快喘出粗气。她尽力压低嗓门:“邓、邓局长,卓青她要嫁给孙付云。”
邓冬兰没答话,再次往房间里面看去,发现刘卓青捧着一本书在说话。不用猜,邓冬兰也知道就是《外国著名话剧简述》的一部分。接着,她闭了闭眼睛,嘘出一口长气,缩头转身离开了窗前。接着,她快步走回三号套房。
过了一会儿,赵二妹也回到房间。这时,邓冬兰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抚摸着自己抢下的那帧《外国著名话剧简述》。
赵二妹说:“卓青她还在一个人不停说话,说个不停,说她命不好,这辈子连男人也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
邓冬兰闷闷地:“拿来!”
“什么?”
“她不是想要一个完整的男人吗?”
“孙付云只爱吃我包的饺子,我哪能有本事把孙付云拿出来?”
“你要卖傻是吧。我说书!”
“书?!”
“你赵二妹不学好,也要跟我邓冬兰耍嘴皮?跟她一样,成心要把我气死。老天爷也没想到,她没气死我,倒把她自己气得要死了。你赵二妹正发财,好日子还在后头,别没事找事把自己气死。你还站着干什么?去呀,快点把那小半本书拿出来,再拿上我这小半本书一起给刘卓青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