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冬兰步子迈得很快很快，快得要腾云驾雾了，好像急不可待想见到某个人。走进护士长办公室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刚好有个护士路过门口，她便跟护士说有急事要找你们护士长。接着，她就坐到了办公室的椅子上。没过两三分钟，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邓冬兰抬头就问：
“你，廖丽芬吧。”
廖丽芬进门更是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要找自己的人竟然是邓冬兰。
邓冬兰看到对方的脸忽地绿了，便知道自己没猜错。她跟着就说：“用不着我作什么自我介绍吧？我的名片已经写在你脸上了。”
廖丽芬很快回过神来，马上答道：“用不着介绍，哪怕你昨晚被烧成灰，我廖丽芬今天照样能认得出你！”
“是吧。想看到我的骨灰，恐怕你还得多一点耐心。我的阳寿起码还有四五十年。当然我愿意为你祈祷，也好让你有一饱眼福的机会。廖丽芬，我知道你恨我，但未必要这么恨我！”
“这并不奇怪，因为我是一个精神正常的女人！”
“确实是一个正常女人。我敢来找你，说明我比你还正常一些。今天我到这里来，当然不是想来结识你。坦率说，这二十几年来，我最不想见的一个人，而且是唯一不想见的人，那就是你。跟你先挑明吧，我今天也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脾气不好，昨天有一个女同事还骂我，说我争强好胜，说话太绝。她批评得也对。所以，今天我会努力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不管你接下来是否暴跳如雷。再善意提醒你一句，这是在你的工作单位。”
“你别威胁我！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我对你绝对不会有半分客气，我都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待人不客气。”
“对待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就要开骂吗？那速度也太快了，还没热身哪。直奔主题也好。只是我不想跟你对骂。我还是先把自己一些心里话说出来吧，你听听，也许会有好处的，听完后你再骂也不迟。”
“你嘴巴里还能说出人话？”
邓冬兰瞥了一眼，竭力抑制住自己情绪地：“这女人嫁男人，是嫁给男人的爱。不管树缠藤，还是藤缠树，如果没爱这个基础，婚姻即便不是坟墓，也是一座地狱。有一次我很惊讶地发现，你们医院这幢新住院大楼真是安排得有意思，肿瘤门诊在负一楼，地下一层，肿瘤科住院部又偏偏设立在新大楼最高一层，第二十九楼。一个地下，一个地上，神来寓意。不幸患上恶性肿瘤，对一个人来说，只要被肿瘤科门诊医生这么一诊断，就等于一个人下了地狱。这地狱不就是负一楼到负一十八楼吗？所以叫十八层地狱。接下来患者又被送上二十九楼住院，也就相当于把人送上天堂。最高层不就是天堂吗？世界上没有比天堂更高的地方了。婚姻，没有天堂之门但有地狱之门。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就是那种没爱情的婚姻。躲在地狱过日子，那种滋味你廖护士长也应该知道。”
廖丽芬瞪起一双愤怒的眼睛，但没马上暴吼。她似乎想好好看看自己跟前这个女人的模样。起码过了七八秒钟，她冷冷问道：“你还想跟我争男人？”
邓冬兰冷笑道：“错了。首先，不是争。谁看到我这人面相，都说我脸恶但有一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我才特意来劝你放弃自己的痛苦。放弃，最好的解脱。又如一个硬币有两面，一面是痛苦，另一面则是幸福，我希望另一面属于你。当然，孙付云到时候也幸福了。有时候，捆住了别人，也就捆住了自己。要学会舍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给人家幸福，也就给了自己幸福。”
“一个色情狂！我真不知道你老公是不是个太监，让你几十年来都想着偷野男人。你那些偷公狗的事天下人谁不知道？当年跟那个姓杜的男人……”
“廖丽芬，你别血口喷人！”邓冬兰用力抿抿嘴巴，尽力平静地，“我今天什么准备都做好了，我不会被你激怒。明确告诉你，今天我到这里来只想实现一个目的，就是要你答应，让孙付云从你身边离开！”
“都到了断经的年龄……”
“断经？什么断经？”邓冬兰的语气突然变得缓慢一些，这种陡变的语调似乎还挟带着几分紧张和担忧。她的心也悄然沉了下去，难道廖丽芬知道自己在医院打进口针吗？说不定冒名朱大艳这个拙招也被这个狡猾女人识破了。不过她一下子找回了自己那种刚毅，几分自嘲地，“昨天我还去买了卫生巾。如果你用不了这些玩意，家里还有货的话，可否退给我呢？别浪费了东西。不是浪费钱。”
廖丽芬说：“哼，我知道你出生年月日！”
“还了解挺仔细的。”
“我比你小三岁。”
“这很重要吗？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跟‘二姨妈’说永别了的时间可不是纯粹、孤独地看年龄。医学书上都说断经时间相对而言，甚至相差十年十五年的都有。”
“是吧。那我可以判断你快不是一个女人了！”廖丽芬冷冷笑道。
邓冬兰不免发虚地：“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吗？因为你不会无缘无故看这类医学书。”
邓冬兰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厉害的角色。看到对方锐利的目光，干脆站起身子，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掩上，回过头时已经很镇定地：“不是怕你，我才关门的。看来市委宣传部系统女工委员会请来的生理卫生教授讲授的知识还是对的。就算到了断经年代，我就不能在你面前说话吗？”
“这个时候还来抢我的老公，真是疯狗一条，母的！”
“我有丈夫，看过电视新闻吧？我跟丈夫还是‘模范夫妻’，我怎么会跟你抢什么老公？”
“母狗！母狗！真是一条色狂母狗！”
“别骂了。看来天下还有比我还捺不住性子的人！那就长话短说吧。有一个女人，比我比其他人都要爱孙付云。当然，你跟她那就根本没什么可比性。因为你一点都不爱孙付云。你们之间没有可比性，也就不存在争抢这种性质。这二十几年来，我从没见过你，也从没听孙付云说过你。我还得再声明一句，孙付云他怕你这只母老虎，所以一直躲避我们，好像老鼠怕见猫一样。不过我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对孙付云一点都不好，完全没把他当成一个老公来照顾，更别说让他享受到你的爱带来的快乐和幸福。否则孙付云今天的日子也决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这怪我？谁害孙付云这样子的？我告诉你邓冬兰……”
“压压火气吧。真要吵架，你十个廖丽芬捆在一起也吵不过我邓冬兰一个人！我无非想说几句真话。你廖丽芬折磨孙付云二十几年，另一个女人又苦苦等了他二十几年，一直痴心不改。还是积点德吧。我完全可以告诉你，为了这个女人的幸福，我不知道给她介绍过多少个男人，一个班都有，净是优秀A角。部队里我有一个老首长，人真不错，我也把他介绍过给这个女的。我想，我一定要帮她挑到一个中意的男人。但事实上到今天为止，她还是没有嫁人，多少男A角都没让她心动一下。她就是爱着她所爱的人。我相信你廖丽芬已经知道她心仪的男人是谁！”
“一条狗！”
“狗？至于是什么动物，你最有发言权。只是我很不理解，一个正常女人怎么会跟狗睡上二十几年呢？除非有点变态。”
“邓冬兰……”
“嘘，冷静一点吧。你血压不高吧？看看你，脸怎么涨这么红？还好，医院里生气，发生什么事都来得及。如果实在不行，你先吸点氧气吧。廖丽芬你怎么挖苦我、嘲讽我，甚至丑化我都可以。但你不得损毁了这个男人。我不掩饰什么，在我心里面，孙付云就是一个好男人，A角中的A角。过了二十几年，我才突然发现，这个好男人应该属于一个比我更优秀的女人！如果你把孙付云让出来，也算你廖丽芬这辈子立地成佛了，我会一辈子给你烧高香。”
“呸！你们害得孙付云还不够苦吗？没想到，天下竟有你们几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们就是天天来舔我的屁股，哼，我也决不会把孙付云让给你们！舔吧舔吧，你来舔吧。我告诉你，你们连舔我的屁股都不配！”
“别这么冲动。孙付云能跟我说的那个女人结婚，那将是天下绝配，一定会成为天下美谈。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也算廖丽芬你来一次再生吧。”
“是吗？”廖丽芬哼了一声。
邓冬兰知道她想戏弄自己，但还是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接着，她轻蔑地朝廖丽芬笑了一下：“孙付云决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俗人，他是一个十分痴迷戏剧艺术的人，也是一个极富表演天赋的人才。如果让一个不俗女人来辅助，那他肯定将成为我们全省最优秀的演员，全国梅花奖得主也总有一天会属于他，指日可待。”
廖丽芬抬手指着邓冬兰鼻子，气急败坏骂道：“那些当官的真瞎眼了，把你这种道德败坏、作风糜烂的坏女人也用上当局长。臭婊子一个！臭婊子！”
“谁是婊子？”邓冬兰听她这样骂人，很难再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带着一股怒气地，“我早就该来抽你耳光！我邓冬兰今天真想抽你两个大耳光！我当年被推荐为市文化局局长的候选人，马上就有传言说我邓冬兰生活作风不好，上床帮男人戴套，下床给自己戴帽。我不是聋子，我听到了这些传言，也很快知道是你廖丽芬一手捏造的，都是你那张臭嘴说出来的。你太下流了！还有，你廖丽芬找到你副市长叔叔，鼓动他跑到组织部长那里去说我的坏话。还好，部长知道我邓冬兰的为人，特意把我找到他办公室，提醒我要好好学会保护自己。幸亏更多的领导能客观公正地对待我，要不我这局长梦恐怕做上一辈子也实现不了。迟是迟了几年，但我还是当上了局长！”
廖丽芬说：“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一直坚持跟野男人睡觉，乐此不疲！哼，死不要脸，还好意思去找我叔叔求情说好话。要我是我叔叔，你下跪吃完一桶屎，我也决不会放过你！”
邓冬兰说：“不错，我后来是去求过你叔叔。我听了组织部长的建议，他说你叔叔毕竟分管文化，还得他不开口说坏话，不举手反对才行。我没办法，我去了。廖副市长背地里也感叹过，面对面跟我这个女人说话，他说不过我。怎么会说不过我呢？好像他还是市演讲协会名誉会长吧。我邓冬兰没半点口才，理应这话我说不过他。但结果他说不过我。为什么？因为他心里有鬼。心里没藏鬼怎么会连一个没口才的下属也说不过呢？还是演讲专家！你也别以为你叔叔突然发什么善心，第二次推荐我当文化局长时，我不得不事先找省厅领导打电话给你叔叔。你叔叔完全是迫不得已才闭上嘴巴的！”
廖丽芬哼道：“你倒能说一句实话。我叔叔就是受到上面压力才不再说话。男人的官场，女人的床。这张女人的床真大，让你这个女人翻云覆雨，睡了一遍又一遍，还能当不上一个文化局长吗？我叔叔就是有十张嘴巴，也抵不过你这个女人耍几招床头功夫。”
“你廖丽芬还真有体会。”
“你！我是说你……”
“我不想跟你探讨这个话题。没意思！跟你没见过一面，你廖丽芬竟然说了我二十几年坏话，耳朵里听多了，我早不当成一回事。孙付云的事我还得讲，不管你高兴也好，愤怒也好，我今天当面向你呼吁，请你把他让出来。何况你跟他早已没有生活在一起的感情基础。”
“还好意思说我……”
“你说我跟黄义国也要分开吗？”
“黄义国跟你邓冬兰有没有感情，你邓冬兰心知肚明，还用得着别人来提醒吗？面对这桩婚姻，自己都想死，都想上吊，都想喝敌敌畏，还要来找我给你垫背？真是一个没安好心的臭婊子，下辈子转世都不会再有屁股眼！你扪心自问吧，你又幸福吗？黄义国他哪点信任你这个浪荡放肆惯了的女人？全省要是评选最耀眼的绿帽子，你邓冬兰戴在黄义国头上这顶应该是当之无愧！”
“你、你放屁！”
“呵呵，也生气？好呀，生气吧，那证明我一点也没说错。黄义国他根本不幸福，他同样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廖丽芬，说到这事上，今天我邓冬兰真要跟你算一笔账。别以为我是个聋子瞎子，黄义国面前你说过我多少坏话，还说我那个儿子到底是谁的都是问题。黄义国动过念头，要带儿子飞到深圳去做亲子鉴定。我没同意，宁死我都不同意，就凭那次争吵，七个月我跟他没同过床，不是我怕什么，我怕我的儿子受不了。要做亲子鉴定，也要等我儿子长大成人后再由他自己做决定。我也知道，黄义国心里至今一直还有一个暗结，他怀疑我。他疑心这么重，你廖丽芬也算功不可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的丈夫，孙付云他在外面从没做过对不起你这个女人的事！”
“我不想跟你提这个臭男人！我做梦也没想到，都退了二线，官帽摘了，这时候竟然还要来报复我！”
“谁报复你？”
“邓冬兰！”
“我邓冬兰报复你？”
“难道还不算报复？！”
“我想要报复你，哼，早就报复你了！我邓冬兰今天来找你廖丽芬，不是来报复你，我来这里就是为一个女人讨回本该属于她的男人！孙付云生来不是你的男人，他注定要成为一个优秀女人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