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席灵秀颠着一身肥肉又来了。一进来就抖出一件羊毛衫让韩向东试穿,还一个劲嚷嚷说看看我容易呢?一针一线打一打这得多少时间呢?说在她老公身上她都没有这么费心过呢。说就知道你韩向东说看不起我是假的,跟我闹别扭怄气我也不跟你见过,男人再大也都是老小孩性子,我席灵秀要跟你一般见识我成什么人了?任你跟我耍态度不给我好脸色,做做样子让宿舍里人看看你牛就是了,作为女人当然得维护你大老爷们儿面子的,我难堪就难堪点吧,谁叫我生得贱呢?别人不知道你是甚的人吧,我席灵秀还不知道你韩向东是甚的人?叫你丧良心你也丧不了。真是的呢,你也不低下你那西葫芦脑袋好好寻思寻思,就靠你韩向东心良面软的,就能凹了脸一笔抹了这么多年的老情分?我说对了吧韩向东?嗯,你说嘛韩向东,我说得对咣咣的吧韩向东?哼,不怕你不肯当着这么多人承认,我要不把你说得头对脚对了才怪呢。行呀,你韩向东要是另找上个年轻漂亮的,那你就说你的话,我掉头就走连头也不回的。咋说?没找上吧?料死你西葫芦脑袋吊塄瓜也没人待见的。你还告人不喜欢我这身肉呢,告你说吧韩向东,为啥我能吃这么肉呢,心宽着哪!闲心不操,吃一轱辘懒膘。
席灵秀的絮叨接近尾声时,狠狠朝韩向东悬挂在上铺边的双腿掐了一下,命令道:“快死下来试一下吧。”
宿舍里的人都被席灵秀逗笑了。韩向东恭恭敬敬地聆听完,规规矩矩地下了地。一试,很合身。席灵秀一边帮着把毛衣给拉拽展,一边说,你看咋说,韩向东,合合适适的吧?我席灵秀能量死你的身子,更能料死你的心。韩向东就在舍民们的说笑声里露出了穿在身上暖在心里的美滋滋笑嘻嘻状,还厚颜无耻说:“你说的句句是真理,你没这样伺侯过你老公,我老婆也没给我打过这么合身的羊毛衫。知寒着暖还是我肉妹子。这倒可以,天气一天天凉飕飕,妹妹的毛衣暖乎乎。”
韩向东笑嘻嘻地接待了席灵秀,还笑嘻嘻地和大肉包并列在史大可下铺上。大肉包一屁股就占去半支床,身子动一动就摇晃得上下铺吱吱嘎嘎地响,韩向东就也跟着一起共振。两人就像同乘着一条随波漂流的船,只管享受摇荡,却不知要行向何方。
“走吧?”席灵秀说。
“啊。”韩向东答。
“你们大家瞧瞧,这么辛辛苦苦了一回呢,总不怕失口了说是慰劳慰劳我。”
“我说我不慰劳了吗?”
“拉倒吧,韩向东,谁不知道你是铁公鸡鬼抽筋呢?不跟我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我席灵秀就谢天谢地了呢。”
韩向东约会完了回到宿舍,屋里家伙们就一窝蜂嚷嚷开了,说那胖女人要不是肉太超重和脸盘面积太超标以外,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一个好女人。又豁达,又通情理,对人又这样关怀备至。你说你吊塄瓜去哪里再找这样的好女人?
韩向东哼哼地笑着说,这可真是嘴是两片肉,能左又能右,前几天像开批斗会一样耻笑我韩向东相好了个大肉包是千不值万不值的,是你们这些王八蛋;笑话我审美水准相当于唐代古人的,也是你们这些王八蛋。等我听了你们的屁话,开始冷落大肉包了,你们这些家伙又都屁股嘴巴打颠倒了,又是老肉包这也好那也好了。你这些臭嘴巴还有没有个准?
舍民们倒是一致认为何玲就是做情人的标准材料,可是谁又能把做情人的热度永远保持在一个恒温上呢?看何玲近来的样子,那简直就是正宗老婆的身份了。前天买来两盒软云烟;今天又用保温饭盒把热腾腾的饺子提来了。上一次来时穿着一身牛仔服,脑袋上优美地摆动着下垂感很好的马尾巴;这一回来又换上短得不能再短的超短裙和束腰羊毛衫,发型又烫成了爆炸式。而且一进来就揪着鼻子将金浩翰换下来的内衣裤扔在垃圾袋里,很矫情地扁捏着嘴巴说,你金浩瀚到底是乡巴佬,都什么年代了还穿晴纶内衣呢。乡巴佬男人又娶了个乡巴佬婆姨,算你今辈子完了。你们男人没个城市化老婆来引导,你那生活品位就赶死也提不高的。说着就把带来的包装盒三下五除二拆开:“金浩瀚你感觉感觉吧,看看高档纯棉是啥感觉,金浩翰你好好感觉感觉纯棉跟乡巴佬老婆买的又寡又涩的化纤的反差有多大吧!”
何玲的情感越升温,金浩翰的脸色反而越冷淡。见何玲热气腾腾地进来,金浩翰就发了愁,眉棱骨拧起大疙瘩,专门地一声接一声叹长气。何玲呢,好像是从大肉包那里借鉴了经验,对多愁善感的男人不但不计较,好像越发同情善待了。就也默默陪坐在床边,很专心地听叹气。
金浩瀚这家伙是干什么都是光有个轰轰烈烈的好开头,学术事业是这样,婚恋事业是这样,连发愁叹气都是虎头蛇尾的。大约10多分钟以后,叹息声就渐渐低沉以至彻底悄无声息了。何玲见那边叹息声中止了,她这边的情感表达才开始了。先是低垂了头,偷偷抹眼泪。然后很突然地把泪眼瞪住金浩瀚,瞪得那么狠,而后眼皮一扑闪,将泪眼深深封闭住,就像戛然关闭掉刚刚开演的悲情电视剧一样果断。何玲的这一眼很厉害,一切的一切全浓缩在这眼睛的狠狠一瞪一扑扇里。这里边有委屈的倾诉,有怨恨的发泄,有哀伤的流露,有娇嗔的责备……接着就扬起头,擦干净眼角的泪痕,就准备告辞了:“无所谓,即使咱俩就这拉倒了,我也有责任调引你懂生活会生活,谁叫跟你有过这段交情呢?哼,还想找比我有层次的人呢,去哇,去找去哇,就你这浑身上下从里到外一袭化纤衣裳?哼,除了我傻不啦叽的何玲,谁看得起你土不啦叽金浩翰呢!”
何玲说着就要起身走,金浩瀚一把就将她拉倒在自己怀里了。其实,金浩瀚早尝过那双眼勾魂摄魄的厉害了。他明明知晓那是在玩矫情技巧,可又觉得那矫情也很能感动人。感动了再回想,又觉得那深邃的眸子里的确全是真情感。好长时间金浩瀚才发现自己就稀松在何玲这双眼睛上了。那家伙一颦一闪都那么怪怪的。像对对眼又不是对对眼;像有点斜视又不是斜视。两只眼珠的视点好像不在一个焦点上,可又聚光聚得那么毒。像看厌了一切似的很漠然,突然盯你一眼又是那样直穿心肺。金浩瀚像是在做一道选择题一样,把何玲身上所有错误项都排除掉了,最后就剩下这双眼睛怎么也没法从心里删除掉。这也是他一次次下决心要和何玲作了断,可一见面又稀松邋遢下了软蛋的原因了。说是被真情打动也好,说是被矫情迷惑也罢,矫情和眼泪不也和女人的化妆整形一样有它的作用力吗?明知道是虚假的,可美好的错觉还是会俘获心灵的啊!
何玲的确把金浩瀚带动得脱胎换骨地城市化了。当着大家伙又抱又吻,已经非常的恬不知耻而且自然老道了。他俩的亲密表演,大大地刺激了宿舍里包括冯格、李三儿在内的所有人,也大大刺激了周尚文。周尚文从上铺探头在床沿边,看了一会儿金浩瀚和何玲的摸爬滚打,突然就觉得看人家亲热实在是没意思。缩回脑袋,一仰身躺在被卷里,眼前就浮现出门若娜,但接着就重叠出栗晓慧……还徘徊什么呀?再过几天函授班的面授就结束了。
总算瞅了个宿舍没人的间隙,周尚文就赶紧给栗晓慧打电话,想邀她见见面。可是却遭到栗晓慧坚决不客气而且含针带刺的拒绝。她说:“你是哪位呀?那位周尚文呀?啊,是嘛?记忆里好像有过这个人,但是那一页不是已经被撕得破败不堪了吗?啊,啊,啊对不起了……”
挂了电话,周尚文整整发了一下午呆,后悔得一下一下用脚跟捣床:噫嘘唏!悔之晚矣!失去时才知道那份情感实在应该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