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一早靠近塞北的村子已经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不消半日便已覆盖了大片大片的道路和山坡。
木屋里早早升起了火,可农家的木柴比不得城里贵重的炭,且这木柴的数目也不多,即便点着也未必就有多么暖和。陆风颜将披风罩在林儿的身上,兴致勃勃的带着他和一干来玩的孩子去堆雪人儿,小花猫扒着窗缝瞄了几眼呼啸的北风,瑟缩着趴回火盆边儿上睡觉。楚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肯跟着他们一起闹,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林儿的奶奶把拐杖放在脚边,布满老茧的手正在熟练的编一双半大的草鞋。
一个雪球飞过来,恰巧的砸上怔怔出神的楚慎,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陆风颜带着一身的雪屑站在他面前,眼神奇怪的看着他。
她的手里握着一个大大的雪球,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慎一皱眉。
“还以为你学哪些老和尚们入定了。”她的眼睛清丽明亮的微微转动,“年轻人不要总像刑堂长老一样沉默呆板,师父可说了,我们就该趁着年轻,及早行乐方可不负年华!”
“你就从来学不会到师父别的东西。”楚慎淡淡的瞥她一眼,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却伸手把陆风颜的雪球拿过来,顿了几秒,突然出手,正好砸上陆风颜的发髻。
陆风颜一时没有防备,恰好的被砸个正着,雪球破碎后溅开纷纷扬扬的碎雪,将眉毛头发都染成了一片洁净的白。
楚慎无声的笑了。陆风颜木楞了三秒钟,慢慢的扬起嘴角,突然矮身抓起一把雪揉成团,顺势转身,直直冲着楚慎丢出去。
楚慎侧身一躲,雪球虽避过了脸,但还是擦了肩上的衣角。他目中微露了两分诧异,手上却毫不迟疑的再次捏了雪球打回去,只是速度远比刚刚快上不少。陆风颜见此提身一跃已是两丈之后,雪球落在地上,滚了滚便融进了一片雪白再见不到影儿。
“轻身术倒是练得不错。”楚慎终于难得的出口赞了她一回,可紧接着也纵身而起,此时再攻出的不再是雪球,而且他带了淡薄的青气的拳。陆风颜挑挑眉,不退反上,直接以掌迎他的拳。一时之间,二人竟已在这异乡雪地里切磋起了法力。
孩子们不知不觉的站成一排,目瞪口呆的看着在房檐顶上飞掠无声的两道人影,竟已都忘了各自在堆的雪人。
“等等等等!”陆风颜最终在一个结实的瓦房顶上停下来,气喘吁吁的坐下,“累死了累死了,不跟你打了!”
楚慎在她身后一步之外停下来,顿了顿,也上前来挨着她坐下来,看了她几眼,才淡淡的又似是认真的问:“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用全力?”
“我的全力就是拼命,和你拼命,”陆风颜撇嘴摇摇头,“太不划算。”
楚慎低头无奈的笑了笑,再不做声。
风声已经不知不觉的小了,可雪依旧是攻城掠地的下个不停,地上踩出的脚印转眼又是一片的白。他和她坐在不知谁家的屋顶上,撑起法术挡住扬下来的雪,悄然无声的看着这塞外荒原的茫茫一片。
一支箭突如其来的穿空而过,准而狠辣的直刺陆风颜的胸口。楚慎眸光一冷,飞快的挥手而出,淡色的微光将那枝精钢制成的箭如漩涡般搅碎成细碎的屑,飞身一掠直奔村外那排稀疏的参天古木。白色的斗篷与白色的雪相融无间,楚慎挥手将风澜一掷,劲风突转,却远远没有快过风澜,若非风澜带鞘,只那一剑已斩去他的人头。
白色的斗篷重重跌倒在地上,一把漆黑的长弓掉在地上,发出钝钝的闷响。
楚慎在雪地上落下来,陆风颜从房顶上一掠而下,与楚慎对视一眼,楚慎点点头,蹲下身去,伸手去揭斗篷下蒙着的面纱。
又一把剑袭过来,陆风颜探手一动,那指向楚慎的剑尖已再难前进一分,陆风颜慢悠悠的转回脸去,正对上一张冷峻的年轻面孔。
“你是何人?!”那人挣了挣,却发现她的手一动不动,他的眉头一皱,脸色更冷。
陆风颜嘴角一扯,带了分意味莫名的笑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你是东宫的人?”他突然抬头,似想起了些什么,左手不知何时抽出一柄匕首,毫不迟疑的下了杀手,直刺她的腰侧。
陆风颜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挡,手指一按,他的匕首立刻掉落在地上。
陆风颜眉梢一挑,“我还西宫的呢!这左一个右一个的冲着我的命来,你说,我是该先斩手臂,还是先削脚骨呢?嗯……看你年纪不大,要不,就划花了脸,废了武功自生自灭如何?”
他的面色稍白,薄唇却仍旧倔强的抿紧,一言不发。
“江沉并非有意伤人,请姑娘手下留情。”
一个略有沉音的声音不平不仄的响起来,陆风颜抬抬眼,看向那个从瓦屋里走出来的人。
一身青色的布衣,衣服的料子是江南的青绵锦,在南方虽卖的不贵,但这塞外却是难寻几匹;衣外罩了一个披风裹住略有瘦削的身体,面容清秀,肤色里还有些江南人的白皙。他站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却自有一份清隽笃定的气质内敛。
“可是我不想手下留情。”陆风颜说着,一手已封了江沉的几处大穴一动不能动。她将手臂故意搭上他的肩膀,“对一个想要杀我的人,我可不认为我有理由需要手下留情。”
“刺客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吧?”一直默不作声的楚慎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对上面前那人的眼,“若非是我们二人错入了你们暂住的位置,那枝箭所要杀的,又该是谁?”
那人看着楚慎,眼眸同样稳的看不清情感,不动声色,一言未发。
楚慎随手解了江沉的穴道,拉着陆风颜的手踏着厚厚的雪向回走。
陆风颜有些留恋不舍的微微叹了口气,戳戳楚慎的手臂:“又错失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楚慎的目光不轻不重的从她的眸中划过。
陆风颜嘟嘟嘴,不再做声。
“那声东宫你也听见了。”楚慎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大夏的宫廷皇室一直是明诛暗伐争斗不断,师门之命,无故卷入皇室纷争必要重罚。”
“皇室的人不好好在帝都呆着,跑到这塞外荒郊野岭的干什么?”陆风颜有些奇怪,“难不成那个一直没露面的家伙,还是皇室宗亲不成?”
“你怎么知道今天露面的人不是这支人马的主人?”楚慎随口一问,而语气中却不见疑问。
“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家伙们不会有他那样稍暗的肤色,而上过沙场的皇亲国戚年纪大的不要说,年轻的就只有一个七王爷,而据说他还是无涯榜上前三的高手可惜去年据说已经战死沙场,剩下的,也就只有姻亲王侯了,严格上说,已经不算皇室嫡系了。”
楚慎不知什么时候慢下来,回头难得饶有兴趣的看看她,“想不到你对皇室情况还了解的如此透彻。”
陆风颜闻言不高兴的白他一眼:“大师兄,这些年难道你除了闭关修剑都不看书的吗?”
楚慎皱一皱眉:“什么?”
“藏书阁里至少有一百二十本书是在讲大夏国的皇室亲疏,而且每一年都会有最新的事典成册送上山来,你竟从来都不知道的?”
“……我们山门之人不介政治,这些事情要知道做什么?”楚慎面上不太自然的转身继续走,“倒是你,玩闹之余竟还有时间去看这些史书。”
“我看的史书可不光只有这些。”陆风颜眉角轻扬,唇边露出得意的笑意,“大夏,晋南,平戎,甚至很遥远的炎族传说,只要藏书阁里存在过的哪个没有看过,倒是你,每天只知道修仙练剑,要是不下山转转,非在山上闷成榆木头不可!”
“炎族不过是个传说,你看了又有何用?”楚慎冷着脸,不以为意。
“那可不一定!”陆风颜的眼底如流星般一刹那绚烂起来,“传承于远古神农炎帝,天生有控火之能,生有异瞳,法力强横无双,无论战力还是生命长短都远超常人,若非几百年前族中内讧被人族趁机灭族,炎族人一直都是尘世的掌舵者呢!”
“天生控火?”楚慎摇头轻笑,“即便灭族,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得幸免,那这几百年你可见过一个天生控火而生有异瞳的人?所谓炎族,到底不过是个传说,值得你如此激动上心?”
“异瞳可以藏起来呐!”陆风颜不服气,“现在修仙各派懂得控火之术的人那么多,谁知道有没有天生的呢!”
楚慎摇头一笑,对她的争辩不置可否,林儿的木屋院前已经没了玩闹的孩子,倒是小花猫睡饱了在雪地上追着自己的尾巴欢快的跳跃打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