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颜回到院子里的第一件事不是回房睡觉，而是不急不缓的去找了段冷衣。
然后两个人动起手来。
她一向是一个太随性的人，只要决定，她不会给任何人哪怕是犹豫或辩解的任何时间。
段冷衣正一个人坐在石桌上饮茶，他的脸似乎从来都是无悲无喜的淡漠，陆风颜随手折了根树枝为剑直指他的眼，而他只是那样沉着的看着那树枝渐逼渐近，随手拿起置于手边的折扇不疾不徐的轻挡，行云流水般清明流畅，而借力之点恰到好处，不必花费太大的力气，却将那一招一式都在近在眼前的时候系数破解。
十几番交锋之后，陆风颜收了树枝，在他对面的石桌翩然落座。
他将一杯热茶放于她面前的桌面，眉眼淡然。
“有人设计我。”陆风颜不客气的将那茶拿过来，一饮而尽，“茶不错，不过我本以为塞外之人多是饮酒。”
“陆姑娘是怀疑过我？”他将两个杯中的茶水续满，暖气氤氤，“塞外确有好酒，可惜在下身有固疾，烈酒虽好，却难有福尝。”
“那人武功远在你之上，你有动机，却不一定有他的本事。”她突然瞧了他几眼，“你身负的怕不是旧疾，而是旧伤。再不彻医静养，恐怕茶都喝不了几年。”
“听说陆姑娘今早进了军营，想必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他把杯放下，轻一抬眉，似是一声无言的叹息，“好在我这一生的好茶也尝过不少，真若到了那天，倒也不算遗憾。”
陆风颜默然。沉默片刻，眼神变得几分认真：“殚精竭虑，不适合你这样的负伤之人，尤其，还如此年轻的负伤之人。”
“有些伤既负了，就不的不为之讨回些利息——残命之意，就只剩那些旧伤了。”他轻轻弯弯唇角，一笑如风，“我倒希望，姑娘永远不会懂段某之意。”
陆风颜终于沉默。许久后，她起身对段冷衣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段冷衣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寂。片刻后，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塞外天冷，那茶，竟转眼已不复余温。
楚慎在庭外的树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陆风颜在他身边站住，顿了会儿，突然道：“大师兄，我突然有些喜欢那个不声不响的家伙了。”
“所以呢？”他问。
“我不喜欢太子慕容铭。”她说，“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想可以帮容峥那小子一下。”
沉寂一下。
“随你。”楚慎不动声色的走。
“哎大师兄你别走！”她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你不会向师父告状的对吧？”
楚慎不理会她。
“反正就是当个保镖护卫的而已嘛，我们又不是要去把太子杀了，也算不得违反门规的对吧？而且现在竟然有人算计到我头上了，你就不打算帮我么？”
“就是不算计，那些军士的死你也会插上一脚，哪里还需要我帮？”
“那不一样！我自己愿意去和被算计着去的心情就是不同的！反正你得站在我这边，否则我就回去告诉师父，你下山来还没两天，就和一个陌生的美人暧昧不清，反正天晋山也有门规，将继任掌门的弟子不得与山门外的人勾勾搭搭！”
楚慎的脚步停下来，“我与欧阳璃并无半分过分关系，而且，继任掌门的弟子，也不一定会是我。”
陆风颜撇撇嘴：“你是大师兄，后山的首席弟子，将来不是你继任，难道还是我不成？好好好，这样将来的事情都不重要，现在你告诉我，到底帮不帮我查军中的凶手？”
楚慎不理她。又过了会儿，才淡道：“怎么查？”
陆风颜的眼里有笑意溢出，“暂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妖做的，所以我想在军营里守几天，凶手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杀几个人就收手，只要他再动手，我们应该就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线索。”
“那个太子还有他身边的影杀，都不是简单之辈。”
“怕什么，真打起来，影杀可并不是我的对手，至于太子，就交给容峥好了！”
朝堂事，向来朝堂人了，也只能朝堂之人来了。
月明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来来来，陆姑娘，这一碗我敬你！我跟你说我在这边关怎么也得十年咯，这大大小小的人物不知见了多少，还就真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子，又会治病功夫又高！”
“关键是人长的美，酒量还好！老吴，你别跟我抢！这一碗必须是我先敬！”
“你俩酒量不行还是别强撑着了！瞅瞅你二柱子，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喝，当心一会儿白将军出来巡营的时候赏你几棍子！”
“反正今天不是我当值，白将军的为人你我谁不知道，他如果过来，恐怕得和咱们抢上几碗的酒来的痛快！”
“哎我说，咱们这么喝也没什么意思，正好我这里有骰子，咱们也来赌赌运气？”
“好！就赌大小，谁输了，也不多罚，一碗为干，怎么样？”
“陆姑娘都不怕，我们怕什么！来来来，赌就赌！只是陆姑娘可别喝的多了趴在你家师兄身上哭我们几个欺负你！”
“人陆姑娘怎么跟你似的那么点出息？你还是省着点力气，一会儿爬回营里去吧！”
“别废话，现在开大小！都压好了，不准反悔的啊！一，二，三！大！老吴，柱子，你们两个，喝！”
“开！六点！还是大！来来来！”
“六点，大！”
“六点！”
“还是六点……”
“大！”
“……”
“喂，阿城？老吴？哎就这么倒啦？”陆风颜拍拍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军兵的肩背，转来转去的没一个人还有反应。她拿起脚边的酒坛子倒倒，也是空的。不由有些失望，“还说老兵油子能喝呢，都是骗人。”
“五个人十七坛，可不是每一个人从小都有师父那么好的酒泡着的。”楚慎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来，顺手将一个坛子拿出来，“最后的一个了，几个月的存货，可是让你们一个晚上就喝光了。”
陆风颜的眼里立刻有光闪出来，“果然还是大师兄最了解我！有什么关系，今天喝了他们的酒，改天就一定能还的回来。虽然银子不多，几十坛酒倒还是请的起……大师兄不在城墙上寻平静了？”
楚慎慢缓缓将酒倒了一碗给自己，塞外的月空没了灯烛花影的干扰，反倒更又几分平静平旷的美。月光裹着风落在他的脸上，也显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洒脱和笃定来。
“闹的差不多了，塞外夜寒，送他们回帐里。”
“清场的事情自然有他们来做。”陆风颜托着下巴指指不远处正走过来的巡逻兵，“好歹我也算是他们太子请来的高人，师父说高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气度，而这气度的第一点就是不能送烂醉的人回家。”
“师父那样说只是因为他从来都是被抬回房里的那个。”楚慎难得哑然，摇摇头，想起自己师父遇酒之后……简直可谓不堪回首。
“这都不重要，反正我觉得师父说的对。”陆风颜的眼珠转了转，“夜深人静，酒醉人时，你说如果你是凶手，这个时候会做什么？”
“当然是来杀你。被太子高调请来的世外高人，无论是为自身安全还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攻击你都是首要的选择。”
“说的好有道理——那如果它来了，我是该守株待兔，还是先发制人呢？”
“守株可待的只有呆兔，而你的对手，显然比那只兔子要聪明一些。”
“那看来我只能先发制人了。”陆风颜站起来，懒懒的伸个懒腰。然而就在不经意的转身的刹那，寒魄剑已做一道流光，直往左侧的营门之处刺去，而寒魄所到之处皆染遍地寒霜。一道灰色的身影自黑暗中跳出，飞快的转身奔逃，速度之快，消失几乎只在转眼，寒魄落在空掉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陆风颜终于露出少许的诧异：“竟然真的是妖……我说大师兄，你们塞外的风水着实独特，竟连一只鼠都有如此的修为！”
“命即有灵，鼠类本是聪慧之物，又怎么不能修炼成妖？这和风水何关？”楚慎望了望这旷大的军营，“鼠族据传心性狭隘，睚眦必报者为多。如今惊动了它，想必今日无事，日后即使你不想管这挡事，也难免被他纠缠报复了。”
“那正好。”陆风颜将寒魄拿回来，刚刚没想收它性命，寒魄连鞘也没出，念及它的狡诈，倒还真让她有些后悔，不如刚刚下手再重些多少伤着些才好。
“这几天它不一定会出来了，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查查别的。”
“你想查什么？”
“我本以为凶手会是江湖邪派的人物，可却是妖。不过我想不通的是，如果只是一个鼠妖那么简单，为什么所杀之人，都是军衔不大不小的军官呢？如此巧合，还是真的巧合么？”
楚慎不语，垂睫遮了眼底。
“即使幕后有人主使，但事态复杂，不要轻举妄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