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围城,易安的街道空旷的几乎像座空城。
陆风颜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风吹的长发飘扬,看起来像是一个几千年前失了魄的魂。
她在一个大门紧闭的酒肆前坐下来,手边堆了几个从酒窖里顺手牵羊的酒,她默不作声的小口小口的喝,心情不知为何低落的一塌糊涂。
然后她看到了不远处突然出现的独孤左。
她将酒放下,抬着头,第三次见面,而她是第一次这样,在一个还没有敌对的环境里,和这个曾经想要她的命的人安静的对视。
也是第一次,真的客观而细致的看这个带着一团一团的谜的人。
他真的太安静了——不仅仅是不动不找不说话,他现在那里,每一眼都会让人想起雪山之巅绝境之处的水,不受任何的纷扰,却也与世隔绝;明明清澈见底,可靠近,却是拒绝一切的冷寂。他天生的高傲,却又显得那么清冷而孤独。
陆风颜看了他很久,最后竟不知为何的悄悄一笑,她轻着声音像是问他,又像是在对着风和空气自言自语。
“你还是来找我的?”
独孤左点点头。
静默。
陆风颜笑着点点头,侧身将酒坛子随意的清理开。
“那我只好请你喝酒了。”
独孤左走过来。
陆风颜深深手指指身边的台阶。
“我不喜欢仰着头和别人说话。”
独孤左坐下来。
陆风颜将一坛酒递给他。
“你会喝酒吗?”她玩笑一般的问他。
独孤左接过来,看着去了封口后清澈的酒水,却摇摇头。
“我不知道。”
陆风颜诧异:“不知道?”
“嗯。”他点点头,尝试着喝了一口,微微皱皱眉。“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为什么会不记得?”
“醒来的时候就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为什么会不记得。”他又喝了一小口,“很怪。”
“你受过伤吗?”她疑惑的也喝一口下去,“怪?哪里怪?七年的杏花村,算不得极品,在尘世里已经是不错的了。”
“不知道。在无涯山的冰里醒来后,我记得的只有一个名字。”他皱着的眉舒展开,“我好像……是会喝酒的。”
“无涯山?”陆风颜讶然,“那里不是说早就荒废被封印了吗?难道你是炎族人?”她玩笑。
“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什么人。”他答,“很多年都没有,他们都很怕我,没有人会和我多说话。”
“他们是谁?”她的眼睛闪了闪,漫不经心的问。
“左长老。”他答道,“是左长老的人。”
“左长老又是谁?”陆风颜不知不觉捏紧手指。
“我不知道。没有人见过左长老,我也没有,他只会通过信鸟告诉我该做什么。”
陆风颜沉默下去。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某个组织,它驱使的竟然是像独孤左这样的高手,一旦动起手来,她知道即便是师父都不一定会是对手。
她忍不住又想起那个控妖人,“毁灭的火焰从天空坠落,大地将只剩余红色和焦土。”
毁灭的火焰,还有他致命的火瞳。
“你知道那个控妖人在哪里,对吗?”她回过头,神色定定的看着他。
“在帝都。”他一如想象的那样认真的回答。
陆风颜仰头,将酒坛里最后的酒喝干。
“你要找的人……和我相像的那个,要找她做什么?”
“左长老说,找到她,我们就可以回去。”
“回哪儿去?”
他终于沉默了一下,“无涯山。”
陆风颜也终于不再说话。
落日的余晖染上厚重的云层,楚天辽阔而壮远,城墙巍峨,却挡不住放肆涌来的,如火的云霞。
入夜。
陆风颜看着夜空里渐渐消失掉的法术凝聚成的莹绿色的鸟儿,又站了许久,终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古旧的纸,紧了紧呼吸去了段冷衣的军帐,在开门而入的刹那,眸光轻抬如刃刀。
橘子依旧舒服的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看着他微动的笔,每当他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它沾了墨的爪轻轻一落印上一团小小的墨梅。段冷衣也不恼它,放任着任它胡闹。
陆风颜将那张纸不轻不重的放在他的案前,橘子习惯的伸出爪子,墨痕恰恰印在了她的手上。
橘子一惊,随即缩缩脖子,一步一步的退回去。
“它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和你在一起。”陆风颜看了眼手背上清晰的爪印,面色和语气平静的像是雨前压抑的山风。
“或许是这里吃的多一些。”段冷衣难得的来了个玩笑,拿过那张纸,“这是?”
“我说过的心法。”她说,“本来想让橘子带给你,但现在,我想我必须先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他见她严肃的样子,神色也不有凝了起来。
“太子已经被影杀带回了帝都,如果慕容峥不能及时回去,控妖人定会夺了政权。”
“平戎挥军而来,七殿下不将之击退定然不会回京。”段冷衣的眉头立刻皱起来。
“平戎的事情,妥协也罢,欺骗也罢,必须先搁置下来,哪怕是易安会失守。平戎是游牧民族,人数不多,不可能派兵把守整个易安。朝中大权一旦被影杀掌握,大夏,只怕会亡国。”
“何出此言?”段冷衣是真的不理解了,区区一个控妖人,即便法力再高,毕竟只是他一个人。
“我怀疑,控妖人的背后支持他,或者说控制她的,会是一个传说中的组织。”
“什么组织?”段冷衣沉声问。
“炎,族。”她一字一句的答。
“炎族?”楚慎一怔,“炎族,真的不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
欧阳璃摇摇头,“不,那些市井中流传的故事大多都是真的,炎族天生控火,拥有极强的战斗能力,在人炎之战中失败后,并不是所有的炎族人都死亡了,他们中很多人隐藏起来,无时无刻都在准备着向人族复仇,而现在,修生养息几百年,他们终究还是开始动手了。”
“他们准备做什么?”
“几百年前,炎族才是这世间的主宰啊。”她笑得有些苍凉,“韬光养晦这么多年,黑暗中蛰伏的太多,又有谁再愿意和敌人平分光明?”
楚慎就那样沉默的听着。
许久。
他终于抬头。
“那你呢?”他问欧阳璃,“那你,在这件事情里,你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斜晖在那一刹那落尽。
她望着灰下来的天幕,像石雕一样与世隔绝。
“我不会与人族为敌。”她轻轻的说,“永远不会。”
帝都的两纸文书在夜幕最深的时候千里加急送到了慕容峥的军帐。
一封皇帝所宣之旨,一封太子亲笔之书。
皇帝之意必保易安,而太子的来信,却只一句话,言辞简短,甚至起笔落纸间竟见慌乱和虚浮。
“切勿归京!”
帐中只有三个人。
安静,落针可闻。
陆风颜沉着眸色将纸文书放下,神思暗涌。
“京都必回。”慕容峥眸底如冰,出言一如兵戈铿锵峥鸣,杀伐而果断,“平戎之战,休兵!”
段冷衣的眉头拧起来。他并不是有多么同意这个做法,但对于慕容峥,他知道没有任何办法去劝他。
尤其是对慕容铭。
同父同母的皇兄。
可此刻的帝都,他真的没有任何的把握。
十万驻边军必须全部撤离才能有一争之机,可那样……易安百里必会血流成河。
“驻边军不可以全部撤离。”陆风颜反对,“十万重兵长途跋涉去对抗帝都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以陆姑娘之见,该如何?”段冷衣轻问,慕容峥抬起头看她。
“借太子和皇帝之名,颁发密函,证掉各番镇的亲兵。”
“没有玉玺,没有人会听的。”慕容峥冷冷的道。
“不。”陆风颜拿起皇帝的诏书,对字尾朱红的印挑眉一笑,“我们有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