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灯火漫城。
陆风颜和楚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盛大的夜市之景。福江城本就占地广阔，此地又正是处城中，出了客栈便是一条宽敞的长街，商铺林立，摊位如云。有铺子的在门匾边儿上挂两个灯笼。有摊子的在货架上撑个竹竿，悬一挂小灯。暮色稍敛，这整条街张灯结彩，如同裁下了一方灿灿星河。
陆风颜拿了串糖葫芦，转手又塞给楚慎一个糖人，四下张望着，慢悠悠的一家店一家店的逛过去。楚慎跟在她身后，老老实实的拿着那个糖人八戒，不时崔出的内力在糖人的表面渐渐结上一层的霜，以使它不会在这略高的温度下融化。
陆风颜一家又一家兴致勃勃的看，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但却什么都不曾买。而楚慎也一直静静的跟在身边，什么都不说，只是眼光也会偶尔停驻在她看过的布艺玩偶脂粉珠钗上，不过也是刹那就撇开了头。
她手里的糖葫芦很快就只余下一根竹签，楚慎把沉着霜的糖人随意的送到她面前，目光交错。她意外的怔了一下，那刹那，似乎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光彩从漆墨般的眼中绽过，长街虽吵，可他耳中却突然一刹静默。
陆风颜弯起眼，笑盈盈的接过来。四下一望，眸光微亮，拉拉他的袖子，往江边挤过去。
江波微漾，一盏一盏的河灯在层层清风中缓缓飘摇，在江水上投下细细碎碎的彩影。
“来这里干嘛？”楚慎冷着脸，自从小时候被她捉弄掉下冰冷的回梦潭险些冻死后，他便一直不喜欢接近任何水流大的地方，就连他的居所，引得水都连小溪都算不上，还都设在了后院。
“放河灯啊！”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盏荷花灯，正兴致盎然的摆弄。
楚慎转身想走。
“等等等等！”她反手抓住他，灯芯处的小机关打开，露出一张白纸，“这个纸上写下愿望才能放！”
楚慎想起三年前她给师父的诞辰时奉上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寿字，不由挑起唇角。
剑阁长老共收三个亲传弟子，天资最高的不是大师兄楚慎，而且二师姐陆风颜，不仅剑术修习进步飞快，琴棋亦是一绝，又稍谙药理，唯独书画百习不精，即便被藏书阁的三长老在藏书阁关了三个月，写出的字也是如同三岁孩童，惨不忍睹。
陆风颜殷切的递上沾了墨的笔，“随你写什么。”
楚慎接了笔，沉沉的扫她一眼。她不曾注意，目光已错落在玲珑剔透的琉璃灯上。
他收了目光，微顿，手腕运转，在洁净的白纸上慢慢落了笔。
“静女其姝。”
“写完了么？”她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凑过清净的眼看他掌中提了字的花灯，笑意暖暖：“果然没有找错人，怪不得师棣说你的字好看！”她的手从背后伸出来，一串细致精巧的小铃铛碧盈盈的躺在手心，“赏你玩的！”
楚慎眸光稍凝，飘过一抹诧异。
陆风颜将手里的一串铃铛系在他的腰际，“这个铃铛只是做来玩的，不会响。不过玉的成色不错，做个挂饰也还不错。”
楚慎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动。半晌后，他将荷花灯递给她。
一江夜色，旖旎如梦。
陆风颜的身影隐在簇拥的俊才少女之中，跳脱的笑意如同深山之上的鹞隼，飘忽异常。
他安静的站在薄薄的阴影里，长眉微挑，不经意的四下微扫，眸中不知不觉间也带上了些明快的笑意。
直到他的目光落上西南方不近不远的凉亭。
宽大的黑衣遮了躯体，在同色的夜中留下一道不可见的印痕，唯独眼上清冷的白银面具，在灯华中折出浅浅的波光。微黛的瞳扫过来，冷清如一把钢刀。
楚慎神色一凝，下意识想追过去，可紧是眨眼，那道影子已如鬼魅般消失。
一双手拍上他的肩膀，他蓦然回首，险些撞上目色狡黠的陆风颜。
陆风颜看着他的反应有些狐疑：“怎么，撞鬼了？”
楚慎不答，重新将头转向凉亭，依旧什么也没有。
仿佛那道影，只是幻觉。
陆风颜的手在他眼前挥了两挥，“怎么了你？”
他沉下眼，静待片刻，才道了一声：“晚了，该回去了。”
他先走。
陆风颜古怪的看着他的背影，也往凉亭的方向划了一眼，依旧是空荡荡的，除了夜色和灯火，什么也没有。
她莫名的耸耸肩，只能慢慢的跟着回去。
店中。
他们一进门，店小二还记得不久前的吩咐，立刻将两碗填了葱花粒的清汤面端上来。
楚慎看了那面一眼，摇摇头上楼：“不吃了。”
陆风颜瞧着他冷落的背影，不知所以的抖抖眉，伸手招呼店小二：“我的面送到房里，不要理他。”
房里多点了两盏灯，将宽阔的屋子映的亮堂堂的。
碗里的面被吃了大半，还剩了半些汤水和细碎的细面，以及被她挑剩下的几粒翠绿的葱花。她伸伸懒腰，瞥了一下窗外，将窗拴打开，老榆木的窗被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
有几丝风吹进来。
陆风颜倦倦的打个哈欠，将自己埋在柔软的被褥中，蒙上脸。
风吹得油灯一抖一抖的颤，屋内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鸦鹊的梦呓。
窗外小小的黑影又等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从窗的缝隙里探出脑袋，贼兮兮的打量这安静的房间。
是一只虎皮纹的小花猫。
直到确定没有人醒着，它才一晃脑袋将缝隙打的更开，悄无声息的挤进来，轻捷的跳到干净的桌子上，嗅了嗅盛着面的碗，似乎感觉味道不错，低头吃起来。
瘪着的肚子渐渐鼓起来，它在桌上坐下来，心满意足的开始抹爪子洗脸，琥珀般的大眼睛不时往床上睡得不安分的人瞟过去。
它跳下桌子，厚厚的肉垫儿落在地上，就像风一样悄无声息。它站在她的枕边，偏着小脑袋细细的打量着睡着的人。
许久，它终于抖抖尾巴，往床帐里挤了挤，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在她枕边的角落里慢慢传出轻轻的打呼声。
陆风颜睁开眼睛，看着它不时抖一下的耳朵，眸亮如晨星。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