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林特湖也称沙湖,位于林肯区,是我们最大的湖或内海,它位于瓦尔登以东大约一英里处。它要大得多了,据说有197英亩,鱼类也更丰富,但是水比较浅,而且不那么纯净。经过森林散步去到那里常常是我的一种消遣。就算仅仅为了感受自由的风吹拂你的脸庞,欣赏波浪的奔跑,联想起水手的海洋生活,那也是值得的。我在秋天风起的日子去那里拣拾栗子,那时栗子掉在水里,又给波浪冲到我的脚边。有一次我沿着芦苇丛生的岸边爬行,阵阵清新的浪花飞溅到我的脸上,我碰到了一只腐烂掉的船的残骸,两侧的船舷都没有了,只在灯心草丛中留下一个船底的模样;但是它的模样却还十分清晰,似乎这是一个巨大的腐烂了的甲板垫木,连纹路都依然清晰可辨。它就像海岸上一艘破船的残骸那样让人印象深刻,其中包含的教训也同样令人深刻。但这时,它只成了长满植物的有机土壤和难以分辨的湖岸,菖蒲和灯心草都从其间生长了出来。我常常欣赏北岸留在湖底沙滩上的一道道波痕,水的压力压得湖底很坚硬,涉水者在其上面行走就可以感觉得到,还有成单行生长的灯心草,排成弯弯曲曲的行列,也和湖底的波痕符合,一行一行的,仿佛是波浪把它们栽种在那里的。在那里,我还发现了相当数量的一些奇怪的球茎,看起来是很精细的草或根,也有可能是谷精草,直径自半英寸到4英寸不等,是很完美的球体。这些球体在浅水的沙滩上随波漂动,有时还被冲到岸上来。它们有的是紧密的草球,有的中心包含着一些沙粒。起初,你会说这是波浪的拍击所造成的,就像卵石那样;但是最小的半英寸的圆球,其质地也粗糙得跟大的那些一样,它们只在每年的一个季节内产生。再者,我想,对于一个已经成形的物质,这些波浪是磨损多于建造的。这些球体,出水以后在一定时期内还可以保持它们的形状。
弗林特湖!我们的命名法就是这样子的贫乏!一个肮脏愚昧的农夫,在这个水天之中耕作,又粗暴地把湖岸砍个精光,他有什么资格用自己的姓名来给这个湖命名呢?有些十分吝啬的人,他更喜欢明晃晃的银元或闪光的分币,从中他可以照见自己那无耻的厚脸;他甚至把飞来的野鸭都当做是擅入者;他习惯于残忍贪婪地攫取东西,手指已经长成又弯又长的鹰爪——所以,我并不接受这个湖的命名。我到去那里绝不是为了看这个湖,也不是想去听人家说起他;他从没有看见这个湖,从没有在里面畅游,从未爱过它,也从未保护过它,从没有替它说过一句好话,也从没有感谢过创造了它的上帝。还不如用在湖里游泳的那些鱼的名字给湖命名,或者用常到这湖上来的飞禽走兽的名字,用生长在湖岸上的野花的名字,或者用生命线曾经和这个湖交织在一起的某个野人或野孩子的名字;而不是用他的名字,除了同他志趣相投的邻人和法律给他的契约以外,他对湖没有任何权利——他满脑子只想到湖在金钱的价值方面;他的存在对整个湖岸而言是场灾难,他耗尽了湖边的土地,大约还要要抽干湖中的水;他抱怨的只是这里没有生长成长满英国干草或越橘的牧场——在他看来,这个湖毫无价值。他甚至为了卖掉湖底的污泥,不惜淘干湖水。湖水又不能替他转动磨子,他不觉得欣赏风景是一件特别荣幸的事。我一点也不尊重他的劳动,他的处处都标明了价格的农场,他可以把风景,甚至可以把上帝都拿到市场上去拍卖,只要能捞点利益就行;事实上,他到市场去正是为了他的上帝;在他的农场,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自由地生长,他的牧场上不长庄稼,他的牧场上不开花,他的果树上也不结果实,生长的只是金钱;他不爱他的水果的美,只有等到水果变成了金钱时,他才认为那些水果算是成熟了。让我来过那真正富有的贫困生活吧。农民越是贫困,越是能得到我的敬意与关切——因为他们是贫穷的农民。一个模范农场!那里的农舍像粪坑上的真菌一样耸立着,人、马、牛、猪的住房,干净的或不干净全都连成一片,彼此相互地传染!人像畜生一样混迹其中!这一个大油渍、肥料与奶酪混在一起的气味!在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状态下,人的心灵和大脑全都成了粪便似的肥料!仿佛你要在教堂的墓地上种植土豆!这样便是所谓的模范农场!
不,不!如果最美的风景应以人名来命名,那就用最高贵、最有价值的人的名字吧。让我们的湖至少应该用伊卡洛斯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与代达罗斯使用蜡和羽毛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时,他因飞得太高,双翼上的蜡遭太阳融化而跌落水中丧生。海这样的真正的名字,在那儿,“海岸依然传颂着一次勇敢的尝试”。
在我去弗林特湖的途中,有一个较小的雁湖;费尔港,是康科德河的延伸部分,据说面积有70英亩,在西南面一英里之处;白湖,面积大约40英亩,位于费尔港过去一英里半处。这便是我的湖区。所有这些,再加上康科德河,就属于我的水域了;夜以继日,年复一年,他们把我送去的谷物细细研磨。
自从伐木工、铁路和我自己亵渎了瓦尔登湖以后,这些湖中最吸引人的(即使不是最美丽的),要算白湖了,它是林中的明珠;它太平凡了,也很不起眼。白湖名字的由来大约是来源于水的格外明净,或许由于沙粒的颜色。这些方面同其他方面一样,和瓦尔登湖相比,很像是略逊一筹的孪生兄弟。这两个湖是这样地相似,你会说它俩一定是在地下相连的。它们有着同样的多石的湖岸,湖水颜色也相似。正如在瓦尔登,在酷热的大伏天,你透过森林俯视一些不是太深的湖湾的时候,湖底反映给水波一种雾蒙蒙的青蓝色或者海蓝色。多年以前,我常到那里去装载一车车沙子来制成砂纸,从那时起,我一直前去游玩。常去这湖上游览的人就建议称它为翠湖。根据下面的情况,或许应该称它为黄松湖。大约在15年以前,你去那儿还可以看到一株北美油松的华盖,这一种松树虽不是明确界定名称的植物,但在附近这一带有人称之为黄松。这株松树从距离岸边几杆的深水中伸出湖面。所以,甚至有人认为这个湖下沉过,这一棵松树就是过去在这地方的原始森林中的一棵。这话早在1792年就有人说起,在马萨诸塞州历史学会藏书库中,有一个本地的居民写过一部《康科德镇志》,在这本书中,作者谈及瓦尔登和白湖之后,接着又说:“在白湖中间,水位降低之后,可以看到一棵树,似乎它原来就是生长在这里的,虽然它的树根距离水面之下有50英尺之深,这棵树的树顶早已折断,经过测量,折断处的直径计14英寸”。1849年春天,我和一个住在萨德伯里最靠近这湖沼的人有过一次谈话,他告诉我说,10年或15年之前把这棵树弄走的正是他。据他回忆所及,这树离湖岸12至15杆,那里的水有三四十英尺深。当时是冬天,上午他去取冰,决定下午找他的邻居来帮忙,把这老黄松拖出去。他用锯在冰中锯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直到岸边,然后动用了几头牛,打算把树拔起来,拖到冰面上;可是还没有进行多久,他便惊异地发现,树身原来是颠倒的,那些残枝都是向下的,而小的一头却牢牢地抓住了沙质湖底上。粗的一端直径有一英尺,他原本希望得到一些能锯开用的上等木料,可是树干已经腐烂,只能用来当柴火了。当时他的棚屋里还留着一点这种木头。木头较粗大的一段还有斧痕和啄木鸟啄过的痕迹。他以为这大概是湖岸上的一棵死树,后来给风吹到湖里,树顶浸满了水,较粗大的另一端却还是干燥的,比较轻,所以漂出去之后就颠倒沉到了水中。他的80岁的父亲都不记得这棵黄松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如今还可以看见一些很大的木料躺在湖底,由于水面的波动,它们看上去像一些巨大的水蛇在蜿蜒游动。
这个湖很少被船只所污染,原因是其中很少有吸引渔夫的生物。这里也没有需要淤泥的白百合花,也没有一般的白菖蒲,只有稀少的变色鸢尾花(学名Iris Versicolor)生长在洁净的湖水中,长在湖岸周围的多石的湖底上,而在6月中,蜂鸟飞来了,鸢尾花那蓝色的叶片和花朵,特别是它们的倒影,和那海蓝色的水波真是异常地和谐。
白湖和瓦尔登湖是大地表面上的两块巨大的水晶,它们是光之湖,如果它们可以永远地凝固起来,而且小的可以拿在手中,可能它们已经被臣仆们攫取,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国王的王冠上了;可是,由于它们的液体面积广阔,所以永远保留给我们和我们的子孙了,我们反而却忽视了它们,去追求科依诺尔印度最大的钻石。后成为英国王冠上的珍饰。大钻石了。它们真太纯洁,无法给出一个市场价格,它们没被污染。比起我们的生命来它们不知道要美丽多少,比起我们的性格来,不知透明了多少!我们从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平庸低劣之处。它们比起农家门前鸭子游泳的池塘又不知秀丽了多少!连湖中的野鸭也是纯洁干净的。在大自然界里,还没有一个人类能够欣赏她。鸟儿连同它们的羽毛和乐音,与野花十分和谐,可是有哪个少年或少女能够与大自然那种粗旷而华丽的美相协调呢?大自然极其寂寞地欣欣向荣,远离着他们居住的城镇。你侮辱大地,居然还谈什么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