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沪西赌场里,各色人等都一个德行——想赢怕输,只是有的小赢,有的大输,能赢一大票的少之又少。就算你赢得了,能不能带走这些钱也是个问题。只有老千,才能全身而退。
百家乐的英文是“Baccarat”,据说是世上最文明、最公平的赌博游戏。在沪西赌场,百家乐也是最受欢迎的赌盘,总有很多人在这里试运气。新的一局又开始了,人们开始在庄家和闲家上下注。
荷官把牌开出来,道:“庄赢!”
赌盘上顿时一片欢呼与惋惜,此起彼伏,就像大海的波涛。而后,又安静下来,荷官又在发牌了。
若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博,那真是抬举沪西赌场里的众生芸芸了。可若讲赌博也是种人生,那还真符合这些人的心态。他们就是把这方寸之间的输赢幻化成人生的沉浮,就是将那转瞬之间的多少看做是一辈子的兴衰。这样的人也就是赌徒、赌棍了。他们或许愚笨,或许精明,或许还有别的目的。是的,赌场不仅仅折射人生,还是社会的缩影。这不,他来了!
派克笔身着猎装,悠闲地耍着筹码,嘴里似在嚼着什么。等荷官发好牌,他便盯了一眼远处那座挂钟,而后扔出筹码,押了庄家。荷官冲派克笔一笑,开了牌。派克笔赢了一大堆的筹码。那些押了闲家的,眼睁睁看着派克笔把筹码拢走,听着那哗啦啦的声响,就别提多难受了。但当荷官再次发牌时,他们一个个的又跃跃欲试起来。再次开牌,庄家是一个梅花6、一个方片3。而派克笔押的是闲家。那么闲家啥牌呢?先翻起来一张老K。大家一阵议论,以为派克笔这回不行了。而另一张竟然是红桃9,众人爆发出唏嘘之声,感叹不已。派克笔又赢了!
赌场的两个眼线见派克笔赢得这么干脆,不免悄悄商议着。一个歪着头对另一个说:“你看他是不是有猫腻?”
“我还没看出来。”另一个道。
“我也没看出来,不过这个小赤佬倒是有两手。”
“不能再让他这么玩下去了!”
说着,二人转身往赌场深处走去。
在赌场的一间密室里,松下芭蕉正在玩飞镖。一只镖飞向镖盘,正扎在20分的三倍区。松下芭蕉嘴角溢出一丝得意,又投出一镖,正中1分的二倍区。他揉了揉肩,悠闲地走向了镖盘,欣赏着。
两个眼线敲门进来,对松下芭蕉说:“百家乐那边来了个千,先生去看看吧。”
松下芭蕉没有理会,却把盘上的镖依次摘了下来,而后转身,回到两丈开外,又举镖瞄准。一个眼线见松下芭蕉如此沉着,便说:“先生,这是个老千。”
松下芭蕉悬着的胳膊晃了两下,垂了下来。他转眼瞧着两个眼线,说:“你们先出去,我等会儿去看看吧。”
两个眼线对视一下,便出去了。
松下芭蕉跟在眼线后面,离开房间,走进了赌场。他看到眼线示意的那个老千,就是靠在赌盘边上一身猎装的那个男子。松下芭蕉从侧面仔细打量着派克笔,见他举止却也没啥奇特,押注之前喜欢东张西望,似乎场子里有他的助手。可是,他又没有盯着谁,这助手也就不能确认了。
而派克笔觉察到了身后的松下芭蕉,却依然故我地关注着赌盘。他耍起手中的筹码,像是在嘲笑周围的赌客们。赌客们纷纷表示不服,于是荷官嫣然一笑,又一次下注。派克笔依然通吃。
一旁的松下芭蕉观察半天,心中不爽,竟然看不出半点破绽,看来此人非等闲之辈啊。他便上前拍拍派克笔的肩膀,道:“这位先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派克笔见是松下芭蕉,心里明白,这小日本是在暗示自己,他在别处见过自己使用的千术,便一笑,说:“我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你啊。”
“哈哈!”松下芭蕉爽朗地笑着,却将派克笔的胳膊挽起,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道,“走,去我那里谈谈吧。”
派克笔便问:“你是?”
松下芭蕉故作神秘道:“我是谁,你知道的。”
沈秋雨回到住所,见艾欣正在收拾家什,便道:“艾艾,你过来下。”
艾欣听到沈秋雨没有叫自己“宝贝”,便走到沈秋雨面前,笑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沈秋雨却突然一把将艾欣的脖子搂住,热烈地吻着后者的唇。他想从那相交互融的热流里觉出什么异样来,想在这异样中分辨出什么滋味来。可艾欣的唇依旧温软,她的舌依旧绵长。沈秋雨一边享受着这火与冰的缠绵,一边睁眼看着艾欣的额头,发现那上面多了一道红印,便指点着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艾欣也不知头上的红印子是怎么搞的,可能是昨晚行动中不小心被划到的吧。她便瞅了瞅一旁的镜子——还真的有,便笑说:“许是不小心梦里自己挠的吧。”
“你还有这爱好呢。”
“我的爱好可多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喜欢把春春放在窗台上,然后对着他唱歌。他会笑,会冲我打嗝……”
“打嗝?”
“啊,他有这爱好的,你不知道吧?”
“还真不知道呢。”
“你太忙了,所以没注意吧?”
“有点儿。”沈秋雨有点惭愧的意思。
“可今天好像不是很忙啊。”
“我……我就是想你了。”沈秋雨把艾欣抱得更紧了。
在广袤的四川盆地的边缘,王征焦急地望着天际。在那天的尽头,似乎有一群天兵天将在为红军呐喊助威。而眼前这棵石榴树,又待何时才能绽开红花呢?这时,王征见曾五从远处跑了来,便觉得那树已是硕果累累了。
曾五把破译出来的密电递到了王征手里。王征默读了一下,心中一惊,却问:“是谁译出来的?”
“赵小四。”曾五道。
“你核对过了?”王征还有些不放心。
曾五略带惭愧地说:“按照密码本核对了,没错。原来敌人在原来加密方法的基础上,又做了一个1变换,把四十八个数码变成了四十七个,迷惑了我们。幸亏赵小四眼睛尖脑子灵,看出来了。”
“果然是他啊!”王征感慨着。
“果然?”曾五很是不解。
“嗯!这就对了!敌人果然追上来了,可他们在赤水以东兵力空虚啊。我马上去汇报!”
叶平文一见到陈天蔚出现在自己住处的门口,便立刻说:“老弟最近成绩不错啊。”
陈天蔚赶紧装出谦逊的姿态道:“这还不是因为叶兄的指导么。”
“我虽然指导了你,可你也是很有悟性的人啊。”
“就我那点儿悟性,不及叶兄之万一啊。”
叶平文见陈天蔚如此谦逊,心下之花有些怒放,想此人这般尊重自己,莫不就是我党的一根擎天柱么?便说:“你不要总是这么谦虚啦,你是很有主见的人。当然啦,除了主见,还要有远见啊!”
“远见?”陈天蔚疑惑地看着叶平文,想在后者的脸上找到远见的纹路。
叶平文有点儿激动:“我说的远见,就是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啊。咱们身处这样一个乱世,不能不考虑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啊。以后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呢?”
陈天蔚更加疑惑了,说:“二十年后的中国?我……我希望那时我能有很多钱,再也不干特工了。”
叶平文“唉”了一声,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呀,不关心社会,社会也会来关系你的。你抓了那么多地下党,你以前还是个地下党。他们能放过你么?”
“总有一天,我就躲得远远的,隐居在山林里,每天跟闲云野鹤说话去。”陈天蔚眼神如海水里的水波般忧郁起来。
叶平文见陈天蔚口口声声“隐居”,便冷笑一下,道:“咱们都是从那边出来的,那边的手段自是不必说了。再说这中国社会,若是没有政治地位,恐怕逃到哪里都一样。”
陈天蔚思忖片刻,觉得叶平文说得有理,又想这姓叶的莫不是藏着啥宝贝吧,便说:“叶兄,你想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叶平文没理会陈天蔚的话,还按照自己的思路接着说:“像咱们这样的,终归是不会被信任的,所以还是要留条后路……哦,留条大路给我们的将来啊!”
陈天蔚附和着点点头,却道:“哪样的大路呢?”
“这大路啊,一定得自己走,自己走出来的路啊,才是真的路。”
“怎么个真法呢?”
叶平文听陈天蔚提到“真法”,便自以为是地说:“这真法,就是自己求得的真理了。”他挥了挥拳头,又道,“还是要斗争啊。”
陈天蔚虽觉得脑袋顶罩了层水雾,但还是能听出来叶平文的大概意思,毕竟自己也曾经斗争过,就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也可以的。”
叶平文这才缓缓地从抽屉里把那份《新共产党党纲》拿出来,递给陈天蔚:“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找来的。我看了看,觉得说得蛮有道理的,就抄了一份。你也看看,若是感兴趣的话——”叶平文观察了下陈天蔚的反应,“就……提提意见吧。”
陈天蔚接过《新共产党党纲》,“共产党”三个字显得格外刺眼。他转眼看看叶平文,见后者正用严肃而略带温馨的目光盯着自己,便仔细阅读着这份文件,心跳渐渐加快了。
红军再次渡过赤水,进入贵州,向南威胁贵阳。正在贵阳的蒋介石急忙调龙云的军队护驾。于是乎红军虚晃一枪,往云南奔去。
很多天以来,老八不见了曾五的身影,便知自己的破译定是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也就心安理得地领着小红和电报小组的其他人,随队伍往西去了。
夏一钧护送着周正等人,来到上海。夏一钧按照事先的约定,尝试与地下党联络,终于有了回信。于是在一家夜总会里,他与吴方相逢。
吴方原本被召回上海受到批评和冷落,如今也活跃起来。于是当夏一钧与他碰头时,他依旧以领导自居。夏一钧不与他计较,只将北平特组的情况和遭遇如实相告。吴方却说:“你说的这些我还要好好核实一下。”
“核实?”夏一钧糊涂了,“核实什么?”
吴方瞧了眼远处正在翩翩起舞的红男绿女,略带傲慢地说:“我总不能只听你的吧?你说了那么多,我得找周正和其他同志核实一下吧?”
夏一钧对吴方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没有准备,顿感寒心,便说:“你在北平的时候,我就曾……”
吴方赶紧打断了夏一钧的话,就像一道闪电遇上了避雷针:“别……别提往事了,我们现在面对的现实异常残酷。不光是你们北平,我们上海现在也是惨淡经营啊。夏一钧啊,我只想说,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思考。所以,我希望……哦不,是传达上级指示,你最近哪儿也不要去,就在住处反省自己。”
“我犯了错吗?”
“你救了特组的人,但特组的人被抓也是因为你,所以你必须反省。”
“这是谁的指示,哪个上级?”
“陈远。”吴方轻声说。
“啊?他来上海了?”夏一钧惊问。
吴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是的,他在。但你现在还不能见他,他也不会见你。”
舞曲骤起,肉影婆娑。夏一钧眺望着舞池,似有一支舞蹈在心中跳了起来。
吴方离开夏一钧,便去找陈远。陈远住在一个仓库里。这个仓库位于浦东,非常隐蔽。吴方走了很久、很久。一路上,他时刻注意着身后,生怕有盯梢的。若有,或许就说明夏一钧有问题。若无,也不能证明夏一钧就没问题。而他并没有发现尾巴,这才稍微有些心安。等到了仓库外面,他猛一回头,但见明月直挂,突生对北平的怀念,也就对夏一钧没了那么多的恶感。
陈远此次来沪,是受李景峰指派,重建被破坏的上海地下党。他一到上海,就能感受到谍风密雨的滋味,处处都有国民党特务的身影。地下党组织遭受严重破坏,这既在陈远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情理之外。说在意料之中,是因为他一直担心叶平文会在暗中使劲,虽然姓叶的曾经承诺不碰上海。同志蒙难,组织凋零,江水呜咽。陈远扼腕叹息之余,却望见一轮明月,便想到了一件事。
敲门声如布谷鸟的叫声,让陈远从沉思之湖中抬起头来。他缓缓走向大门,却道:“明月松间照。”
吴方在门外说:“江清月近人。”
陈远便打开门,冲吴方一笑。吴方进来,略带幽怨地说:“我刚才去见夏一钧。他的状态很奇怪,既不特别沮丧,也不兴奋。他就像刚从世外桃源回来一样,显得很松弛,根本没有什么紧张感。”
“你们在哪里见的面?”陈远很沉静。
“夜总会。”
“夜总会里不松弛下来,岂不是让人疑心?”
“也是啊。可我还是不放心,也就没把地图给他。”
“难道就因为你觉得他可疑?”
“是啊,他确实有点奇怪。”
“还有哪里奇怪呢?”
“倒也没有,只是他的精神状态不正常,所以就没给。”
陈远严肃道:“夏一钧在北平,救出了特组的一干人。他是有办法的。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他的帮助。”
“他之所以能把周正他们救出来,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