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真来了？
敌人就这么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愣。这让李瀚藻有种错觉，时间在那一刻仿佛突然静止了。一种很复杂的情感突然充塞了自己的丹田，既有初次临敌的紧张，也有国仇家恨的催化，外加建功立业的期待，到处膨胀，铰动，跳跃，像是武侠小说中走火入魔的先兆一样，既让人感到力量的充盈，又使人觉得雾里看花，恍若梦境。
四五秒钟，可能也就是眨巴几下眼睛，走个神，瞟一眼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里会有什么价值真的很难让人去说说清楚。平时老爷爷的一口茶，年轻人的一口烟自然是稀松平常，扑救时的十几厘米，划艇赛的半个身位也足够让当事人抱憾终身或是欣喜若狂。但在战场上，有些时候，这几秒的时间，真的是胜与负之间的差距，甚至地狱与天堂间的距离。
六个影子，准确地说是机影吧，就在这段时间里开始变得纤巧、细长，外八字的发动机，铅笔样的身体，如同苍蝇复眼般隔栅遍布的机头，全身单薄的楚楚可怜，典型的日本制造。相信那些机舱里的家伙们正在明目张胆地相互庆祝吧，毕竟他们的原定目标——十多架中国空军八中队的诺斯罗普2E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面上纹丝不动，没什么起飞疏散的意思。至于停机坪旁正匆匆发动的九架战斗机？不好意思，看看那些手忙脚乱的机务人员就知道，在炸弹落下之前，想必让它们离开原地都非常困难。
率领先头六机的浅野见状，不由得笑起来。看样子，一切都会很美好，就是出发前设定的版本：木更津航空队的勇士们驾着他们的坐骑，将一颗颗炸弹扔向那些顽固抵抗的家伙头上，敌人的机队被炸得四处开花，而自己则是在敌人机场的火焰中潇洒地归航......帝国的勇士们真的是好样的，他甚至可以看得到，当投弹手扔下炸弹时，地上那些家伙们惊恐的眼神......
但是很可惜。
一旁蛰伏已久的“老兄”周庭芳突然驾机从云层中钻出，占据高度优势向着日军的领队机俯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敌军轰炸机队也反应过来，水泡形的枪塔炮塔开始慌忙地转动，向着突然出现的敌机集火射击。首当其冲，正处在“老兄”射击航路上的浅野机，也许是飞行员过于慌张的缘故吧，并没有严格地保持队形，反倒做了个相当笨拙的躲避机动，类似于身长两米的高佬跳着踢踏舞。本来机上的鬼子投弹手已经跪坐弹架旁做好准备，结果在剧烈的机动中狠狠地一头撞向旁边的舱壁，七荤八素的同时，还顺带手滑地松开了几根铁线，几枚百余磅的炸弹就这么在离心力与地球引力的共同作用下，向着与机身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于是大快人心的一幕就这么出现在地面众人的视野中：一群来势汹汹的日本飞机，被一架没有开火的已方战机吓得慌不择路，匆匆把炸弹甩到一旁的水田里兜个圈子逃之夭夭，好像完全没看见已经滑向滑行道的中国战机。一次颇具威胁的攻击结束地虎头蛇尾，令众人提在喉头的心放回了原位。虽说争取的时间并不多长，但是让还剩下的战机冲上天空，确实是绰绰有余了。
劫后余生的李瀚藻，也顾不得与同伴打趣自己究竟有多么幸运，来自一年多训练的战斗本能早已支配了他的躯体。轻轻推动节流阀，迈速表的指针伴着转速的增加向右侧稳稳推进。终于在战机的怒吼声中，战机扬起机头，飞向蓝天。
改平飞机，扫视一下四周空域，情况还算不错。日本飞机还在兜兜转转，准备进入轰炸航线；空中算上自己，已方战机已经有八架，殿后的王怡已经开始滑跑，随时可以升空。总之，敌军已经错失先机，这场战斗的天平，已经重重的向已方倾斜了！
日本人狂妄，真的很狂，简直到了目中无人的程度。在台风过境时顶着乌云冒着暴雨驾机千里迢迢地奔袭南京防御圈，自身的装甲缺乏，防御火力单薄，裸奔前来甚至身边没有哪怕一架战斗机护航，简直如同一个酒醉初醒的愚蠢武士连刀都不带木屐都不穿就直奔仇敌家中。现在，大家突然发现这简直都不算什么了，这帮家伙看着自己升空却并没有任何反应，还是自顾自地朝着机场，朝着停机坪上的诺机猛扑过去。
就像是没有看到自己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愤怒的底线，不管是谁，面对侵占自己家乡，夺走本属于自己生活，将自己赶得颠沛流离的异国仇敌，克制心中蹿动的怒火真的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不像那些隐忍十数年或是数十年的潜伏者能够忍受接近于漆身吞炭的灵魂啮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苦苦等待，这些流离失所、避无可避的无根之萍，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全身沸腾的仇恨，血管中冀辽与关外代代相传的血性与剽悍，让这群背井离乡的北地后代，向着步步进逼的仇敌挥动了战刀。
红了眼睛的飞行员们占据高度优势，催动胯下坐骑直奔低空的日机。如果那个硬得像石头的美国老上尉在场，恐怕空中的所有人都难以逃过被吹风机狂喷的命运：进攻方简直一团糟，没有合理的指挥，没有完整的编队，彼此之间没有掩护，长机僚机丧失了秩序，每个人都像是发狂的公牛一样只知道横冲直撞，被甩在一旁的指挥机完全丧失了对中队的掌控，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是一战中纽波特编队与福克灾难的大混战？？还是你们把自己当做了殷麦曼和红男爵？？！更可笑的是前方的轰炸机群，明知敌方战斗机自六至九点钟方向来袭而自己身边没有半架护航机，竟敢散开队形，各小队自行寻找目标，敌机扑来时做出反应的竟然只有操纵着两挺可笑机枪的护尾枪手，飞行员和领航员在干什么？？睡着了吗？？！
可惜这并不是平时的训练课，没有师徒间你来我往的温和喂招，只有铁与血之间的相互摩擦与入侵者和保卫者之间激烈碰撞；来的志得意满，去的怒发冲冠，双方在仇恨的催化下，彼此用机枪和子弹短兵相接，在广德机场狭小的空域中决定着对方的生死。
愤怒与冷静似乎永远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关系。讨论课上的发言永远是发言，似乎并没有在这群不冷静的战士们脑海中出现。当时面对长官同僚的侃侃而谈，都被大家抛之脑后，没有谁还记得什么叫以多对一，什么叫编队火力死角，什么叫最佳射程，颇具黑色幽默的是，当初被大家绝对鄙视的闷头攻击，现在却随处可见。后面的指挥官还算冷静，可连无线电都没有的他，现在做什么都是一种徒劳——在这时候没有哪个傻瓜会看后面，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各自选定的猎物上了。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愤愤地猛推操纵杆，向着下面连环的马拉松赛俯冲而去。
两种不同的机影接近了，枪声也很快响起了，先是单纯的几串连发，接着就响成一片。不同火药的爆鸣声与子弹的尖锐呼啸着来回穿梭，时不时挟着黄色或是绿色的曳光划过。偶尔能够看到更大的光团伴着可怖的风声迎面扑来，那是来自对面炮塔中的大口径机炮所射出的燃烧弹，在没有燃尽或者撞上目标前所发出的明亮闪光。
座舱中的李瀚藻，这时倒是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身上很热，手不断地冒汗，全身欢快地颤抖，就像是发了烧，这有种让他摘掉身上的飞行服飞行帽让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个痛快的疯狂想法，不过却被恍惚之后的迟来的理智拼命制止了——在那个青霉素堪比黄金的时代感冒生病真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事，紧随其后的肺炎和感染不知干掉了多少人。就在我们的主角为自己强壮的身体和理智的头脑而感到庆幸的同时，一串擦着下翼梢飞过的曳光弹让他再次清醒过来。抬头观察一下四周的空域，才发现战机在恍惚时下意识的急速俯冲中，将他一路带到吴光泰座机不远的四点钟方向，当然，依那位学长好强的武人品格，这里也是一架九六陆攻的侧后方。透过微微结着水雾的风镜，李瀚藻甚至能够看得到，对方护尾炮口反射出的寒光！
糟糕，要坏！李瀚藻心头一紧，右手拽着操纵杆向左前方一推，战机就这么一偏，怒吼着沿着相同的方向侧滑下去。紧接着，两道妖异的火链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直奔而来，来不及规避的上翼梢顿时被刮去了一块！自己的反应快，对方显然也不慢，警惕性十足。可能是碰到老手的原因吧，对面时不时射来的火力，总是能适时出现在自己前进的线路上，将自己阻截在最佳射程以外，规避的同时，很显然没法提高命中率。没办法，毕竟这不是射击比赛中不声不响被自己一通扫射打得稀烂的空靶，而是一台有人操纵、不断针对自己的机器，尤其里面坐着的家伙并不想乖乖把性命交到自己手上，自然会拼命地阻击自己的前进。不过，呵呵，瞟了一眼座舱下方抹过的影子，李瀚藻紧了紧潮湿的手套，自嘲地一笑，看样子自己在这次交手中，也不是没什么发挥的嘛。
也许是视野不及，更多的可能是被李瀚藻的2207吸引了注意力，沿下方火力盲区爬升潜进的2205并没有遭到强有力的阻截。如果敌方大编队队形完善，吴光泰恐怕在擅自乱来之前就会遭到敌方火力的重点照顾，不过这时他们要面对的，只是各自为战的九架飞机，或者说九个分散的小单位，那么抓住每一架的弱点合力攻击绝对是每一个合格战士的不二选择——这是战争，不是中世纪的骑士决斗。是时候了，就让这些敌人，为他们的狂妄与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当敌机炮手再一次将炮口对准李瀚藻估算提前量的同时，大仰角高速爬升的吴光泰也将猎物套进自己的瞄具中。几乎是同时，美制12.7毫米，7.62毫米机枪和日制7.7毫米机枪同时开始有节奏地吼叫，不同的是，来自护尾射手的弹雨再次被李瀚藻轻巧闪过，而2205的两条火链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向着96陆攻下方左侧，左翼根与机腹的连接处狠狠地抽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