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华东销售大区又发生了件事情。为了奖励华东区的业绩，总公司将一批紧俏进口物资划拨过来。
简单来说，这是一批有进口配额的医疗物资，国内医疗机构是有多少要多少，所以这批物资拿到手就是业绩。今年最后的配额，全部划给了华东大区，总共有六百多万。
按照以前规矩，这种配额物资都算是大区总经理的业务，老总只要一转手，几百万的业绩就在账上了。
可如今的情形有些不同，鲜总才刚刚扶正，公司事情没法说了算。黄副总和他的小东区也都盯着配额物资，希望能分一杯羹。
上面两个老总争执不下，六百万的单子就像是块肥肉，吸引着所有人流口水。
林丛分析了形式，他觉着上面老总独霸业务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个两方博弈的局面，任何一方都没法子获得压倒性的优势。而最大的可能性，是将大单子交给冯晖去做。
虽然冯晖是鲜总的人，可他还是小东区的一员，这个业绩既能让冯晖登上主管之位，又可以让小东区继续保持领先，算是双方勉强能接受的结果。
但对林丛而言，这却是大噩梦，冯晖一旦获得这张单子，那他的领先优势会陡然放大，主管之争几乎尘埃落定了。
如果说三个月竞争是个关键，那眼前的事情就将是关键中的关键。
林丛明白自己无法再等待，他必须主动出击，放手一搏，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必须拼上一切。
周末，林丛把鲜总约到天目山一幢别墅度假，自然这是瞒着所有人的会面。两人在竹林间看着天目山美景，听着山泉流动，喝着本地特产清茶，有说不出的惬意。
“林丛啊，有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也不早带我们来啊。”鲜总微笑连连。
“这是我父亲一个关系户的房子，从没带别人来过。”林丛压低声音，“公司里，您还是第一个呢。”
鲜总一挑眉：“荣幸之至啊。”
林丛转转茶杯：“我在公司，人缘也不太好，全靠鲜总关照。”
鲜于愣了下，又不动声色：“你人缘也不差，黄副总他们不是很关照你么。”
“那都是别人胡说呢，黄副总关照的人可不是我，而是王小峰。”
“这倒是。”鲜总点头，他在来之前，就对林丛意图猜了个五分。这段时间黄陵华对林丛敷衍的很，摆明了要扶王小峰上位，林丛必然是不满的。
“上次器械下乡的时候，陈叔叔说，我犯了这么大错，原本公司是要拿我开刀的，全靠您说了很多好话，这才把我保下来。”林丛突然提起往事。
鲜总咧开嘴大笑：“陈董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其实我早知道，鲜总暗地里是关照我的。”林丛顺势道。
这几句话倒是不假，器械下乡事件爆发后，鲜于虽然发邮件揭发，但却给林丛说了不少好话。当然鲜于这么做是有私心的，一方面他不想得罪高层的陈董，另一方面他不希望焦点模糊，鲜总的目的是赶跑旧老总。
现在重提旧事，林丛却对这事情感激涕零，让鲜于心中很是得意。
“小林啊，那件事情虽然是我报上去的，不过都是公事公办，非我有私心啊。”鲜总语重心长，但却换了称呼。
林丛谦逊点头：“陈叔叔也骂过我了，说我急于求成反而欲速则不达，他要我多向鲜总学习。”
“唉，小林，别人都以为我在打压你，幸好你明白，陈董也明白。”
“可这也是好事情呀。”林丛点点桌面，“公司里都觉得鲜总不喜欢我，岂不是很好，我可以悄悄地把一些近况向鲜总汇报。”
“嗯？”鲜于有点愕然，林丛这态度他倒是没想到。
一直以来，鲜于对林丛都是不管不问的，从没想过拉为己用，可今天看林丛的态度，却像是要投诚了。
如鲜于这样老奸巨猾，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小林啊，你是东区的副主管，有事情还是要向老拉经理和黄副总报告才好。”
林丛知道鲜于不信，干脆挑明了：“黄副总一直在利用我，上次他升职时，就是通过我找到陈叔叔，那时候他答应陈叔叔让我做主管。可当了副总后却翻脸不认人，开始扶植王小峰了。”
“主管不是还没定么。”鲜总安慰道。
“那是小东区的主管，黄副总和拉经理肯定会安排自己人，王小峰就是他们的亲信，这就没我什么事了。”林丛冷冷一笑，“不过我觉着，黄副总的目光有些短浅。”
“怎么说？”
林丛心里一悸，这就到了关键时候：“黄副总只看到下面，却看不到上面。”
鲜总眨巴眨巴眼睛，在藤椅上挪动身体，凑近点：“具体说说。”
果然上钩了，林丛心里略舒了口气。看来鲜于和黄陵华之间的心结很深很深，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
“黄副总想让王小峰做主管，当然是要继续控制小东区。但问题是，黄副总以后自己的升迁，却不是下面做决定，而是上面做决定。如果没有总公司和董事局，他的位置也就到头了。”林丛这番话说的很露骨，却听的鲜于连连点头。
事实如此，在华东大区，鲜总和黄陵华是两大巨头，但在整个公司里，他们不过是中国区的中层干部，算不上什么。上面的人随时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就像他们可以决定林丛命运一样。
黄陵华看似很聪明，但正如林丛所说，他的目光过于放在下面，太重视自己盘里的菜，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上面。
鲜于把目光集中在林丛身上，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其实是很有价值的。他既有管理下面部门的能力，又有董事局的大靠山，黄陵华没有把林丛牢牢抓在手里，实在是件很失策的事情。
“你对黄副总好像很不满啊，这样不太好，那可是你的直属上司。”鲜于还是说着表面文章。
林丛却是满脸愤懑：“这话我也就对鲜总私下说说。本来黄副总答应陈叔叔，让我做一部主管，现在却搞出什么三人竞争的事情，还对陈叔叔推说是您的主意。其实小东区就是黄副总说了算，哪是您的主意。”
鲜于目光一厉：“这个黄陵华，他真是这么对陈董说的？”
“陈叔叔亲口告诉我的。”林丛越说越生气，就像是要把满肚子的抱怨都倒出来，“陈叔叔为了能帮我当主管，要总公司把配额物资调到华东区来，可他黄陵华呢？居然想要……”
“等等！”鲜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那批配额是陈董要求调过来，本来要给你的？”
“黄副总没跟你说么？”林丛愕然，“陈叔叔可是亲口交代黄副总，让他转达你的啊。”
鲜于的汗下来了，对林丛的话，他至少信了八分。这么紧俏的物资，连总公司里都大有人抢着要，分到下面本就不太合理。
鲜总心想，如果陈董真是这个意思，并且让黄陵华转达，那这就是黄陵华在故意陷害他了。这是故意要离间他这个老总和董事局之间的关系啊。
“没想到黄副总真的没对你说。”林丛连连摇头，“这也太过分了，如果鲜总把物资调配给了别人，岂不是让陈叔叔生气？”
“黄副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鲜于很快平静下来，但目光里还是有些怒意，“黄陵华这个人么，心机过重，不好相处。”
“鲜总可得留意啊，这次的事情恐怕还另有文章。”
鲜于侧头：“怎么说？”
林丛深吸一口气：“黄副总告诉我，您准备把这张大单子交给冯晖做。”
鲜于一震，甚至手都有些微微颤。他的确把这打算告诉过黄陵华，但也仅限他们两人知道。现在林丛张口就能说出，显然是黄陵华说的。
黄陵华有什么意图？是想通过林丛把这消息告诉陈董么？想要借刀杀人？
鲜于的神经瞬时高度紧张起来，他明白林丛所说另有文章是什么意思，这已经不是件小事情，而是他们斗争的一部分。
林丛看到鲜总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实现了大半。他当然没从黄陵华那儿打探到消息，只是以自己预测的方案来挑拨两个上司。这是很危险的做法，不过林丛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再加上他背后有陈董这个保护伞，所以决心放手一搏。
林丛有条不紊道：“鲜总的方案原本不错。冯晖是小东区的人，业绩留在东区让黄副总很满意，而冯晖当了主管，对鲜总也有好处。不过这个方案，还是只看到下面，而看不见上头。”
“唔……”鲜于沉吟，他对林丛的批评不置可否。
林丛悄然压低声音：“鲜总提出这么平衡的方案，可却料不到黄副总还有后招呢。”
“什么？”鲜于果然重视起来。
“黄副总对我说，他准备向陈叔叔汇报这件事情。”
“怎么汇报？”鲜于的脸色已经冰寒冰寒的。
“他准备说，原本打算把这张单子给我的，但鲜总你却不同意，一意孤行要把单子给冯晖。黄副总说他也没法子，所以准备提出另一个方案，把一张单子平均分成三份，给我、冯晖和王小峰，让我们的竞争还是同一起跑线。”林丛说。
鲜于点了支烟，狠抽几口：“黄副总是这么对你说的？他要向上面提这个新方案？”
林丛点点头，很是坚定。
鲜于就像是坠入冰窟，浑身都有着刺痛。如果事情真是像林丛说的那样，鲜于就完全掉入黄陵华的陷阱了。
鲜于心里把黄陵华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家伙也实在太过阴险，一面是要求搞平衡，可平衡的方案一出来，他又拿着去邀功，破坏鲜于和董事局的关系。
这个法子不但卑鄙，而且卑鄙的很有效果。
鲜于在沉默里，把一整支烟都抽完。接着和林丛间的谈话，更是贴心了许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觉着黄副总不地道。”林丛说，“不该我的东西，我从不和人抢。可黄副总是抢了别人的，还要把人踩一脚，这也太不地道了。”
鲜总连连点头，他已经感觉到这事情的危机，如果真的如黄陵华设想的发展，那是个最糟糕的结果。首先鲜于会在董事局里得罪实权人物，然后那张大单会被三人瓜分冯晖得不到额外好处，最后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大单不管怎么瓜分都是小东区的，他黄陵华是最终的获益人。
既打击了鲜于，又让自己毫无损失，这是太恶毒的招数。
鲜于很庆幸林丛能把一切透口风给他，要是等尘埃落定才晓得，那才叫被动。但关键是，现在该怎么做？
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林丛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聊了几句，笑容满面：“啊！是陈叔叔啊，刚好我在和鲜总喝茶呢，要不您和他聊几句。”
说着，林丛把手机递给了鲜总：“是陈董。”
鲜于忙不迭地接过来：“陈董好，陈董好……是……是，林丛很能干，很能帮我啊。对，他是主管最大的竞争者，我很看好他……那批物资……对，对，我准备全部交给林丛，只是黄陵华好像有些意见，是，我们会好好商量的。”
电话收线后，鲜于背后全是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的。倒不是这几句话值得紧张，而是从陈董的口气里听出来，黄陵华还没来得及把新方案报上去。所以他随机应变，立刻说单子是交给林丛的。
这样，即使黄陵华再报上去，也只会惹怒陈董，却不会有任何效果。现在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鲜于觉得自己快人一步，反倒是占了先机。
林丛微笑着收回手机，他心里明白，今天的冒险出击已经大获全胜了。
其实一切都是林丛编造的。黄陵华没有什么新方案，鲜于的方案也没有泄露给林丛，甚至陈董对此事毫不知情。
林丛利用的就是两个老总之间的矛盾，他们互不信任，互相打击，而且对上司畏惧若虎。林丛利用了中间的缝隙，把一桩本不可能的事情办成了。
若论阶级，林丛不过基层职员，可在心理上，他却已经和两位大区总经理平等，甚至可以去利用他们，实现自己的目标。
心有多大，事业就有多大。
林丛为什么会挑拨成功？
林丛成功了，他当然会成功。因为他很冷静地分析自己有多少牌，然后再按照形式出牌。他和鲜总的对话里，每一句都击中对方的要害。
孙子兵法里说，攻敌之必守。利用上司就是用了这一计策，你必须把话题引入上司喜欢的或是畏惧的语境里，这样才能让上司信任你，并且按照你的话做。
林丛由困境里逆转，就是走了这一步险棋。但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境地，如果不是值得放手一搏的机会，林丛是绝不会做高风险的事情。
风险必须和回报等值，这是第一考虑因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