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王家老宅。
躺在床上的女孩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感觉自己仿佛沉睡了很久一般。别人都告诉她说她的身体不好,她也经常感到困乏,很容易就睡着,但是还没有哪一次会像这次一样,醒来时小脑袋里仿佛压着千斤一般,什么都想不起来。
女孩儿翻了次身,原本平躺变成了侧卧,却感到身体中传来一阵疼痛,小小的眉头皱得又紧了一分,身体蜷起,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搂一旁的娘亲。但是手伸出去只是摸到了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应该是爹爹吧。小手微微用力,想要握紧,口中低语道:“爹爹,瑶儿难受……”
趴在床前的少年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不由得醒了过来,抬头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孩儿蜷缩的身体,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之后自己醒来时蜷缩在自己的怀里的女孩儿一样。
女孩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慢慢睁开了双眼,但是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爹娘,只见一张憔悴无力,面无血色的少年脸庞,不禁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我叫王沐阳!”
“哦……”女孩儿似乎在心里思索着这个名字,但是最后也没有想起来王沐阳是谁,又继续问道:“我爹爹和娘呢?”
少年脸现悲苦,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孩儿见状不由得生出一丝胆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到地上想要走出屋外,但是忘记了自己的小手还握在少年的手里,少年只得跟着起身,但是脚下一软便朝前倒了下去,压在女孩儿的身上一起摔在了地上。躺在地上的女孩儿看着勉力支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吃痛,便突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虽然还不能清楚真切地想起来,心中还是慢慢地被恐惧占据。
“呐,我爹爹跟娘呢?”
少年慢慢闭上眼睛,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因为心中悲凉。
“我爹爹跟娘呢?你告诉我好不好?”女孩儿没有得到回答,脑中的画面却慢慢变得清晰,但是她却本能的想要抗拒,在看清那画面之前便被恐惧堵在了前面。
“他们……他们……”
“他们在哪?他们怎么了?”
“他们不在了……”
“不在了……那他们去了那里呀?”女孩儿终于从王沐阳口中听到了回答,而后脸上竟然慢慢展现出了笑意,看在王沐阳的眼里,满是谄媚和讨好的意味。
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对眼前的少年露出谄媚和讨好的笑意,声音颤抖地问道:“我的爹爹和娘去了那里呀?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脑海中的画面终究是不受控制得浮现出来,自己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开始涌现,但是女孩儿还是讨好地看着少年,他是她最后的希望,仿佛只要从他口中听到爹爹不一会儿就会来接她,那自己想起来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他们……暂时不会回来了……”
“你骗人!爹爹不可能不要瑶儿的,我讨厌你,我要去找爹爹!”女孩儿哭喊着从少年身下挣扎着爬起来,少年竟然受不住女孩儿的一推之力,翻身倒在了地上,当他再次咬牙站起来的时候,女孩儿已经跑出了屋外。
女孩儿推开屋门,发现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小院,又继续跑到大门前推开跑了出去,却在这陌生的小城里只有一群陌生的人向他投来陌生的目光。
“爹爹,娘!”女孩儿哭喊着跑在街上,却找不到自己该去的方向。屋内的少年步履瞒珊地来到门口,发现早已不见了女孩儿的身影。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你们走开啊!”女孩儿抱着脑袋边哭边跑着,但是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爹娘最后留给自己的笑脸赶出脑外……那明明只是一场噩梦,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想起来?
永安城外,周涛眼角余光瞥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臂袖口,望向小城的目光满是凶狠。
当日左洵离开华阴仙苑之后,派人回到楚放咏一家与龙跃书院打斗的地方查看,却只发现了楚放咏夫妇的尸首。而七年来一直有烟雨楼部分弟子蛰伏在南疆邪魔冢,七年布局,自然在南疆有许多人脉眼线,一番查探,却打听到那一日楚放咏的女儿楚梦瑶也应该死在了那里,但是现在却消失了。又经历一番查找,终于发现王沐阳救走楚梦瑶的踪迹,再加上七年前随楚放歌的死一起失传的《天脉内经》下半卷,自然不难想到其中缘由。
七年前他奉命来这里寻找天脉内经以及带走一个女孩,却被楚放歌将右臂削去。想不到七年后的今天,左洵又让他来这里寻找天脉内经以及带走另一个女孩。虽然心中免不了对左洵的决定有些怨恨,但是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接受了楼主的指示,就连舞阳都忍不住有些意外。
当楚梦瑶哭着将要跑出小城的时候,却感到自己一头撞进了某人的怀里,后退几步抬头一看,便看到了同样有些意外的周涛正低头看着自己。
楚梦瑶出身烟雨楼,楚放咏也是最近才带她们母女离开,她当然认识周涛,只是这个整日一脸阴沉的叔叔对她这个孩子来说显得有些可怕,平时见到都会忍不住躲在爹娘的身后,但是现在看到他却好像在黑暗中发现了曙光一般不由兴奋起来。
“叔叔叔叔,你知不知道我爹爹跟娘去了哪里?你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周涛看着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女孩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而后脸上又现出犹豫挣扎的神色,不知道内心在想些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又瞥了一眼自己右侧空荡荡的袖口,似乎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欠他们的,一条手臂已经还清了!”然后便又换上了一副狰狞阴历的表情。
“你爹娘都死了,死在龙跃书院弟子手里!”
“咯……”脑海中想到的画面被眼前的人证实,似乎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但是女孩儿仿佛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重又哭喊道:“你骗我,爹娘不会死的,你们都是大骗子,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去找爹爹跟娘!”说着便要越过周涛往城外跑去,却被转过身来的周涛一把抓在了手里。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去找爹和娘!你放开我!”
周涛抓着女孩儿的左臂稍微用力便把女孩儿从地上拉了起来,一直到女孩的脸正对自己,冷冷地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楚梦瑶被抓着手臂提了起来,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布满阴狠的面庞,终于被恐惧支配,只能无助地放声哭喊。
左洵看着女孩儿哭喊的脸庞,就算想到她之后要遭遇的事情,也不再有一丝同情和不忍。曾经的烟雨楼已经被溺死在仇恨里,他们终究要去破除封魔大阵,而要破除封魔大阵,楚家的血脉是必不可少的。况且左洵是她的亲舅舅,他都能狠下心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同情她?
周涛把女孩儿重又放回地上,只是女孩儿的手腕还是被他死死攥在手里。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只是在周涛转身的瞬间,却感觉到一道人影袭来,抓着女孩儿变想抽身后退,但是身形还未动心头却是先一颤。控制不住地想起七年前那个晚上自己也是抓着一个女孩儿想要抽身后退,但是最后却被削去了右臂。
周涛还未看清来人的长相,也不知道来人的修为,但是深埋在心底的恐惧还是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王沐阳逼退周涛,也没有想到自己勉强之下出手还能救回楚梦瑶。虽然有楚放咏帮他伐毛洗髓,修复了自身经脉,但是他又打开千机锁,强冲化境,最后使用禁忌之法逆转返生救活了楚梦瑶,自己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虽然经过几日的调养,加上修炼《天脉内经》完整的功法,暂时还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现在显然没有跟人争斗之力。
不过,当他看到抽身后退的周涛的面容之后,内心的无奈与担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和仇恨,脸上表情也变得狰狞恐怖,口中发出的声音仿佛受伤的野兽在低吼一般:“是你!”
周涛虽然认不出王沐阳的容貌,但是能出现在这里,又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虚弱,自然能够想到对方的身份。
“没想到我还没有进城,你们倒都自己送上门了,也省去了我去找你们的麻烦。”周涛话还未说完,却没想到王沐阳会先一步出手,周涛从那双眼睛中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仇恨。
那是一直盘踞在自己心底的恶鬼啊,七年来自己一直在拼命挣扎着,就是为了将你斩杀剑下的这一天啊!
手中袭雨如闪电琼空直取周涛,带起惊雷乍响。
周涛感到那少年原本枯竭的体内仿佛又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一般,一剑袭来,一往无前。再也不敢轻视,取出随身短剑,身上竟然也慢慢渗出黑红的血气,眼底随之变黑,瞳孔伸缩变红,迎上了袭来的王沐阳。
双刃相接,竟然有瞬间的沉寂,但是片刻之后周涛便如遭重击一般口吐鲜血飞了出去。天脉内经本来就克制着血书功法,王沐阳又是不顾自身生死,含恨出手,乍一交手便重伤了周涛。
眼看周涛被击飞出去,王沐阳片刻不停又追上前,身体跃起,左手手捏剑诀,右手挥出,雨夜销香剑瞬间使出,化作万千剑影,将还未落地的周涛笼罩其中。
周涛看着那漫天剑影,已然避无可避,来不及调理内息,运起全部功力,身上衣衫竟然被气劲完全震碎,露出的皮肤瞬间干枯变黑,一条条经脉浮现其上,如果诡异地红色纹路一般。双脚用力踩下,没入土地,勉强稳住身形,口中低吼出声,左手举起短剑护住身上要害。
万千剑雨终于落下,这永安城外的石子小路上石土飞扬,激起一层浓厚的烟尘。
当剑雨停歇,王沐阳刚一落下便脚下一软跪了下来,口中也不停呕出脓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只是当烟尘散出,王沐阳再望向那躺倒在血泊中想要挣扎着起身的周涛时,却又霍然站起,握着手里的袭雨一步一步地朝周涛走去。
王沐阳口中不停地喘息,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脚下步履瞒珊,但是他眼中那跳跃地仇恨的火焰却是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