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7岁的时候我参加高一新生军训,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在熊熊烈日下站半个钟头的军姿,抑或在雨后满是泥泞的操场上练军体拳,而是那个最美丽的意外。
老虎教官,皮肤黑得生气的时候别人轻易不能看到他微蹙的眉尖,可是因为他有一副用惯高露洁而白皙得闪闪发亮的牙齿,我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看清他沁人心脾的笑容。
都说早恋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可是却很少有人在青春的种子初萌发的时候,能够幸免不沦陷于那场美丽的遇见。16岁的我,也曾因此沦陷在一场浩浩汤汤的初恋里,享受短暂的小甜蜜。
我的初恋是一个具有小黑社会老大潜质的坏坏男生。“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在未成年的少女中同样发挥出它的哲理性。当年的那个男生帅得满脸霸气,嘴角时常挂有一抹挑衅的笑容。无论是上学时间还是周末,他都要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让我在他跟朋友们打牌的时候乖乖坐在他的身后待着,在他肚子咕咕叫时跑去买一盒绿豆糕,在他口渴时跑去买一杯冰冻奶茶。我就这么乐此不疲地黏在他的身旁,直到临近毕业时,我告诉他:“我要努力考个好一点的高中,我不想再跟你忽悠着过日子了,我们分手吧。”然后眼睁睁看着个性倔犟的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很多同学在刚进入训练基地看见他的时候,都因为他的皮肤黝黑而忽略了他的帅气,惟有我在全班领军服时坐在地上小声地说:“咱们的教官好帅呀。”
旁边的同学都笑了,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老虎教官的帅,多么像我那割舍不断的初恋。
二
爱上一只老虎的眼睛和声音,有时只需要短暂的六天时间。
用时六天五夜的军训,我在老虎面前共掉了一次眼泪,背地里,又偷偷哭过三次。两次是因为他的声音,它让我想起了刻骨铭心的初恋,另外一次,是在我们临走前,舍不得说再见。而被他看到的那一次,是由于我的慢性胃炎复发。
我的眼泪为自己换来了一次请假的机会。老虎答应,八公里的登山活动我可以不去参加,乖乖待在医务室里。可是医务室对许多学员而言,是只可躲避一时而不宜长久停留的无聊地方,所以我在“哦”一声过后转身走向一排参天大树,又沿着大树身后的小路偷偷“抄”回宿舍拿手机。胃痛感才稍稍褪去,我却开始想念手机里的“魔法寿司”游戏了。
一时兴起,看着偌大的训练基地,我忍不住打开手机的摄像功能,透过宿舍窗户拍下了那儿的天空和草地,还有不远处集合场上的绿色身影。
在照片拍得忘情之时,我被活动前来宿舍检查的老虎逮了个正着。活动时间所有学员不得以任何理由返回宿舍,我因此要受到教官的处罚。
当时他坐在班里一个因为高度发烧而特例先回家的女生的床铺上,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如果不是因为过于紧张,我想那一刻的自己一定忍不住埋在他的耳边留下一枚小小唇印。老虎从来都不知道,他的那一个表情,看上去有多么欠揍,却又是那么轻夺人心。在我盯着他看得入神时,老虎突然把床上的一套军服递给我,以一副明显装出来的命令口吻告诉我:“去,把这套衣服给退了。”继而动身带领其他学员去登山。
我双手抱着那套军服,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最后实在不知道基地这么大,要把这件绿衣裳往哪儿搁,索性决定:直接拿到最近的洗衣房里!
受完所谓的“处罚”后,我在医务室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十一点零七分,老虎终于归来了!在看到我后,他兴冲冲地跑过来,笑着问我:“军服你上交到哪儿去了?”
“洗衣房。”
“什么?!来!你跟我去看看!”说完,他扔下整班学员,带上我赶往洗衣房。老虎在前面快步跑着,我紧跟在他身后一小步一小步地跨,忽然觉得我追着老虎,就像在追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老虎指着我紧张兮兮地问洗衣大娘:“阿姨,您有没有收到这个家伙拿来的军服?”大娘瞅了瞅我,点点头说:“我有记着是你们‘32连’的。”老虎这才松了口气,又自顾自地转身往原路返回。我在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上去,他摘下军帽不停往自己脸上扇呀扇,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满头大汗了。那些汗珠一闪一闪的,让他看上去真像一只穿上盛装的动物之王。
“如果这套军服不见了,一百块钱都赔不起。”老虎忽然回过头来告诉我。
“赔不起我赔!”我挑逗地回应他。
“你有钱吗?”
“我这个家伙当然有啊!”我说得胸有成竹理直气壮,心里却早已怦然情动,心跳加速得不能自已。特别是在他听后冲我一个劲傻笑的时候。
在后来的时间里,我数不清他在训练时越过人群看了我多少眼,无论有意,还是无心
我只知道,自己心动的次数,已如恒河沙数。
三
军训结束的倒数第二天,老虎让我们每人写一篇“军训感受”。规定是五百字。
五百字,怎么足以概括我在心底想对老虎所说的话?
从看到他的第一刻起,从因为他而想起初恋的那一秒开始,从沦陷于他的笑容他的眼神的那一瞬间,我就在自己的左胸口里,刻上深深的“管锦虎”三个字。
短短数天,我经历了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而狠狠哭泣,第一次在夜里因为思念而辗转反侧,第一次梦见沉睡得安恬如婴的老虎。
那一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显得越发紧迫。同宿舍的学员一直上蹿下蹿地寻找对象讨论该怎么凑齐五百字的“军训感受”,我看到很多女生的写作纸上,除了标题那四个醒目的大字,其余全是一片空白。我一个人坐在2号床的上铺,把一张大大的信纸平铺在枕头上,一笔一划地在标题栏写上“信,给我深爱的你”。
1小时17分钟,信纸上挤满歪歪斜斜的黑色字体,纸的两面都被我写满了,字数将近两千。我放下笔,坐直了身体,脸凑近信纸从头到尾一口气看了两遍,确认字体虽然有些潦草,但至少可以看清写的是什么,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它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枕头巾里。
晚上是各个连队组织开联欢会,老虎带我们到一个训练场地围成一个圈,他站在里面,让我们自发上去唱歌。我一直很想对他唱一首歌,是弦子的《舍不得》。刚想举手,男排长就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开口便开始唱《大海》。我坐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听,眼睛却一刻都不曾从老虎的身上移开过。
这个夜异常美丽,星光璀璨,我却希望他看不到我的眼,那样我就能够“光明正大”地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
男排长唱完歌曲后,我把手朝上伸了伸,然后问老虎:“教官,我能不能坐着唱?”因为站着的灯光比较亮,我只想在暗暗的底下坐着,看你微亮的眼睛。
“嗯,可以。”
“我舍不得可是时间回不去了……亲爱的有你牵着我的那些日子/真的好快乐。”
一曲终了,全连都在鼓掌,我分明看到老虎的嘴角,微微在上翘。
联欢会结束后,老虎让我们上交他布置的“军训感受”。我把折叠好的信纸从口袋里掏出来,展开,轻轻用手在纸上压了压,继而把它递到队长的手里。
老虎一张一张大致地翻看,突然,他“哇”了一声,然后停顿下来,把一张纸拿起来问:“这篇这么长的作文是谁写的呀?”
看到那张熟悉的纸,我战战兢兢地动了动手指,却迟迟不敢伸出去。在我看来,我写的不是作文,而是一封赤裸裸的情书。而如今,神秘的写信人即将被揭发。
“姓林的,是个女生吧。”老虎看着那张信,又补充说道。
“是我。”我终于在黑暗里伸出手,不知道突然从哪儿来的勇气,我居然站起来,生怕他看不见。
学员们继续唱歌,我却看到他站在灯光下,认认真真地把那封信看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从我们吃完早饭到上公交车之前,我能够感受到身旁一直投来的炙热目光。而它,出自老虎的眼睛。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把手伸出窗外,使劲地朝老虎摆动。他微笑着看我,沉默不语。
公交车驶离基地时,老虎一直朝我挥手告别。我故意坐到最后一排,趴在窗户边看着他,直到他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我转过身子,微笑着说了句:“我爱你。再见。”
没有人看到我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