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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否定的现代性(2)

真正分析起来,德里达的解构是分为二个基本层面的。第一个层面,是揭示霸权的谱系:“它从哪儿来的,而为什么是它获得了今日的霸权地位?”他相信,那些如今起规范作用的、具有协调性、支配性的因素都有其来历。第二个层面,是转移霸权:“去叛逆霸权并质疑权威。从这个角度讲,解构一直都是对非正当的教条、权威与霸权的对抗。这对所有的情况都是共性的,以某种肯定的名义,这种东西并非一种目的,但它总是一种肯定的‘是’。我常强调解构不是‘否定’这样一个事实。它是一种肯定,一种投入,也是一种承诺。”假如说,德里达与阿多诺所要解构的对象所涉及的范围不一样,那么,显然,阿多诺批判的对象范围要狭窄些,因为他更多地把自己的论域限定在消解哲学上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但从对非同一性的拯救则是一致的,德里达也表明,解构之所以是一种肯定,那是因为它对非同一性说了“是”:“首先对思想说是,对那种不能被还原成某种文化、某种哲学、某种宗教的思想说是。对生活说是,也就是说对那种有某种未来的东西说是。对要来的东西说是……因此,对思想、生活与未来来说,不存在终极目的,只存在无条件的肯定。”

本质上说,后现代理论并不是不要价值追求,确切地说是对以往价值维度、理性标准的怀疑;就如利奥塔所说,我们可以观察到并且证明,两个世纪以来,西方对人类的普遍进步的原则怀有的信心减少了。人们惯常认为,进步观念总是与技术、知识的发展相一致的,但是现实却告诉我们:这里依旧有贫穷、文盲,有人权与战争,这种现实与人类解放目标相去甚远。在否定与质疑中去发现与寻找人类解放的新支点是阿多诺与后现代学者共同的目标。

利奥塔认为,在两个世纪以后,我们对暗示着对立的征兆更警惕了。经过这些沾染了鲜血的世纪,经济上和政治上自由主义没有能够不引来对人类犯下了罪行的指控;我们可以举出一串专有名词,它们能说明或证实我们的怀疑。他说,“仿效阿多诺,我用了‘奥斯威辛’这个名词,来象征最近的西方历史从‘现代主义’的人类解放事业的角度来看是多么的贫困。”这里提出的问题是,何种思想能够解除奥斯威辛并能够把它置于一个以普遍解放为目的的一般的、经验主义的乃至思辨的过程?“在时代精神里存在着一种悲哀。它在反作用的甚至反动的态度或在种种乌托邦里得到表达——但不是在会打开一个新视野的积极方向。”

不可否认,当今的技术科学的进步已经成了一种加重而不是减轻这种不安的方式,所以,利奥塔认为,如今把发展称为进步已不再可能了,这种发展似乎靠一种独立于我们的力量或自动性主动地前进,它并不对源于人类需要的要求作出反应。相反,人类实体的稳定一一不管是社会的还是个人的一一似乎总是被发展的结果或影响所破坏。在他看来,“人类已陷入了这样一种状况,即疲于奔命地追赶(既是实践上也是思想上的)目标的积累过程的状况。”利奥塔展开的是对所有以往理性模式的批判,以往的理性模式可以用一个词说明:元叙述。元叙述说的就是以某一被设定为基础的历史因素为核心构建起来的理论,比如技术理性模式是以科学技术为核心建构起来的启蒙范式的元叙述,马克思主义历史范式被后现代主义者当作以生产力为核心的元叙述。所以,我们看到,德理达就是要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他的意思与利奥塔打破元叙述是完全一致的,只是德理达更明确要挖掉元叙述的基础,他更直截了当而已。对后现代来说,小叙述如有关民主、自由等同样重要,大写的人性是虚假的,以大写的人性为核心的叙述是无用的,重要的是小写的人性叙述,如女权主义,生态主义等等。不管怎么说,后现代主义多少也是后结构主义的。

对利奥塔来说,就如同阿多诺的想法:“奥斯威辛”都是现代性的范式性名称,它是要加以解构的对象。所以,利奥塔认为,现代性事业(普遍性的实现)并未被放弃或遗忘而是被毁灭和清算了。现实中存在有几种形式的毁灭,几个象征着它们的名称,而“奥斯威辛”可以被作为悲剧性地“未完成”的现代性的范式性名称。可以看得出,象利奥塔这样的后现代主义者其批判思路是完全接着阿多诺往下说的:他们不再想念任何元叙述,哪怕是“否定的辩证法”所暗示的对未来总体性的追求。在此,后现代学者的思路与阿多诺极为相似:“成功是技术科学愿意接受的唯一标准。但是技术科学不能够说明什么才是成功,或者为什么成功是好的、公正的或是真实的,因为成功是自夸自赞的,就像法律不加任何考虑就批准一件事一样。因此,技术科学并未完成实现普遍性的事业,而是实际上加快了合法性丧失的过程。这正是卡夫卡的作品所描写的。它也正是公理体系的原则在科学的定形中体现。”这里批判的还是技术理性!

我们并不能由此判定说利奥塔缺乏对肯定性价值的信念,毋宁说,他是在追求多元价值:“我说的元叙事或大叙事,确切地是指具有合法化功能的叙事。它们的衰落并未阻止无数其他故事(次要和不那么次要的)继续织出日常生活之布。”

当然,我们应该作出表态的是,阿多诺与后现代对技术理性的批判确实走得太远。就像伊格尔顿所说,阿多诺与后现代对历史进步表示的质疑是无道理的,这种怀疑的结果是,对“非核的中世纪欧洲的好处”的记忆。他认为,虽然,历史确实并不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形式,这种形式以生产力不可阻挡的增长为特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马克思主义不是这种牌号的技术决定论,即认为,例如,生产的各种历史方式必须按照某种严格机械论的途径前后相互继续。伊格尔顿肯定地说,“就普遍历史进步的概念而言,在马克思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之间似乎没有可以选择的东西。其差异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关于现代时期是多么进步的或者相反,马克思主义比后现代主义更加精确细致地加以表达。”

值得注意的是,阿多诺与后现代主义同样患上了精英主义毛病,对此,刘小枫有独到的见解,他说,“‘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视域,大多投注于艺术精英们的感觉个体化样式,在这里,可以看到极端的个体偶在性表达或‘精英’文人、艺术家不可模仿的感觉。”实际上,我认为,刘小枫的这个评论对阿多诺理论来说也是正确的,阿多诺的许多方面,特别是美学理论里面,更多的是表达了自己这一个体偶在性一一他对这个世界经验的独特感受。

第二节 肯定:阿多诺的现代性情结

一、与后现代的异质性

首先,阿多诺不是实证主义,而后现代则是本质上的实证主义。詹明信认为,阿多诺与后现代是本质上相异的,后现代主义实际上是实证主义的现代形态:“它原本是19世纪小资产阶级共和者乏味的科学哲学,受到其时代的束缚,现在则闪耀着兴旺的超级大国和多国资本主义的日常消费生活的光彩。”“其实阿多诺所称的实证主义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后现代主义,是后现代主义的初级阶段。”后现代主义文化象以往的资本主义文化一样也已经被资本主义现实所吸纳,它无非是反映了当下资本主义现实,而且意欲将我们变成经验性的存在,或将经验性存在物当作想象其他情景和其他时间阶段的惟一模式。它旨在消除价值本身和任何提出终极问题的思想。“它以最传统的形式通过对普遍认识的、非政治活动的市场经济制度的信奉去实践自身的价值。”

阿多诺的批判不是面向虚无的否定,比如,在批评传统艺术时,阿多诺坚持其辩证性:对传统艺术不可抽象地予以否定,而应站在目前的高度有意识地对其加以批评;以此方式,现在就构成过去。而且认为,一切都应该受到批评,不能因为它曾备受推崇而且依然存在就轻易放过;但是,任何东西也不能只因为其衰落而被当作废物一样予以抛弃。所以,我们看到,阿多诺对现代主义艺术的批评是有保留的,他认为只要按照他所论证的思路就可以译解并拯救现实。但卢卡契并不是这样,他认为现代主义有太浓的主观性,所以基本上是彻底的否定。而我们知道正是主体的主观性参与,才使阿多诺有可能揭示艺术的乌托邦张力。假如美学更重视主体的参与,那么,传统的知识论——阿多诺所反对的、强调纯粹客观真理的认识论——便是卢卡契所坚持的。所以,阿多诺说,“由于没有意识到美学与知识论之间的差异,卢卡契便刻意抨击了激进的现代艺术。”

其次,与此相联系的是,阿多诺等人的批判理论更为明显地维护着传统价值理念,而后现代理论则坚持较为彻底的否定性。凯尔纳等学者认为,阿多诺的批判理论与后现代理论之间也存在着许多差异:批判理论通常试图划分并维护某些界限、某些范畴区分。而这却是后现代理论所反对的。例如,博德里拉拒斥诸如政治经济学、阶级、辩证法、解放以及社会主义等激进社会理论范畴,而批判理论家却保留了这些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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