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傍晚七点,天将黑未黑之际,正是城市里的人们匆忙赶回家中,准备晚饭的时刻。
那时候的小饭馆里,安装空调的还很少,门敞开着,可以看见两台吊扇正在呼呼地转动。里面有两三个服务员正在忙碌着,为两桌客人端茶倒水。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打扮的很暴露。
一桌客人只有两个人,正在慢慢吃着饭。另一桌有四五个人,有长发有光头,大部分都光着膀子,似乎身上还有纹身,使我不禁想起了刘飞和蔡虎子他们,感到微微好笑。
“阿娟,给哥再拿两瓶冰啤,嘻嘻!”一个长发的男子喊道。
不一会,就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过,我眼神好,一眼就认出那是季晓娟。快一年不见了,她个子长高了不少,但是似乎瘦了很多。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还是就在外面等她,因为我觉得在这种场合下见面,可能她会感到难堪。
眼角瞥见远远一个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是沈军,这小子来干什么?
突然,饭馆里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接着“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地上摔碎了。就听一个男子骂道:“阿娟,喊什么喊嘛,******摸一下怕什么?”
接着那个胖女人从吧台走出来打圆场,我正要冲进去,沈军这时已经从我身边走过,进了饭馆。这小子并不认识我,擦肩而过时,由于门太窄,还挤了我一下。
“各位各位,你们看我啦,别和小服务员一般见识行吗?”这是胖女人在说话,“阿娟,你到后面看看几位哥哥的菜好了吗?小张,你拿把笤帚,把这碎玻璃扫扫。”
事情眼看这样就过去了,沈军走进门喊道:“晓娟,我来看你了。”
此刻我已站在了门口,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季晓娟看到沈军,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那桌一共五个人,其中一个光头,两个长发,还有两人留着极短的板寸。光头很胖,满脸横肉,而那两个长发,其中一个长得精瘦,另一个看起来要匀称一些,都纹着身。板寸的一个脸上显得很沉稳,但胸前一道刀疤,显出他绝非善类。另一位背对着我坐,不知道长什么样子,而且他也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打赤膊的人。
沈军这小子看来很会察言观色,当然也可能为了充好人,博得季晓娟的好感,他一看季晓娟的脸色,立刻很惊讶的说:“怎么了,小娟,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是谁?”
我突然有点佩服这小子,因为在这个房间内,只有那桌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如果有什么争端的话,那也一定和这群人脱不了干系。这家伙明知这种情况,竟然还敢叫板,那不是傻的话,就是有所依仗了。
季晓娟听了这句话,明显的脸色好了很多。毕竟沈军是校友,这时候又肯替自己出头,感觉上自然比那群陌生混混要亲近的多。
“你算个嘛玩意,就敢出来说话,谁欺负她告诉你有用吗?”这时候那个长发瘦猴阴阳怪气的说话了,刚才就是他揩了季晓娟的油,但被老板娘好言劝住,发作不得,这时候正好出来个沈军,成了他的目标。
沈军竟然没有理会他,仍然面对季晓娟,问:“小娟,是他们吗?”
季晓娟犹如一只羔羊,不敢点头,也不敢说话,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悲哀和愤怒。
瘦猴受不了了,骂道:“装你麻痹的,你小子是聋子?”
光头胖子开口道:“老三,既然惹了这妹子,今天干脆就把她带走,看看谁敢放个屁?”声音很冷淡,笑呵呵的似乎说的不是带走一个人。
另一个长毛说:“对啊,干脆把这小子一起带走,就让他在边上看着。”说完发出一串恶心的笑声。
沈军慢慢转身,盯着这些人恨恨的看了一眼,说:“有种的话,等着别走!”
说完他竟然变戏法一般,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大块头,在上边摁了几下,之后凑到耳边开始说话,边说便往门口走。
我靠,这小子竟然有大哥大!
这年月,大哥大刚出现,一部要几万块,别说一个学生,就是一些老板,能用得起它的都很少,这就是身份的象征啊,所以很多人不管天多热、这玩意多沉,都别在腰间,时刻提醒着人们要注意他的身份。这小子竟然低调的把大哥大放在包里。
看到沈军的举动,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有点懵了,特别是那个叫“老三”的瘦猴,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了。虽然他们是混混,但远不能和有钱有势的人争斗,大哥大这种神物,他连摸也没摸过。
沈军打完电话,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还招呼季晓娟:“晓娟,过来坐。”
季晓娟讷讷的,走到沈军对面,犹豫好一会,还是坐了下来。
另一桌的那两个人,这时候终于抓住时机,赶紧把帐结了,离开了。
胖老板娘叹口气,转身给那两位客人结账。
我一看事情还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就转身出门,在路边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那个胸前有刀疤的板寸站起来,走到沈军面前,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小兄弟,可否认识一下,你尊姓大名啊?”
沈军似乎变得很倨傲,淡淡的道:“我叫沈军!”
那板寸沉思良久,似乎有些失望,看来对沈军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板寸愣在那里,大概不知道谈话怎么进行下去,想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叫管平,不知道小兄弟是做什么的?或者家里是做什么?”这样的问话已经显得赤裸裸了,毫无水准可言。
沈军似乎知道他想要问的,直接说道:“我爸爸是沈万三。”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包括我。
这家伙的爸爸,竟然和元末明初的那位首富一个名字,真是好笑,看来他家里也是蛮有钱的。
但这个名字听在管平他们的耳朵里,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天京城里,谁不知道沈万三沈大爷?改革开放第一批下海经商的,黑白两道通吃,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万三实业已经是天京最有势力的民营企业之一,即使市委领导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
有一个笑话讲,曾经有一次,沈万三在天京大饭店吃饭,手下因为争抢服务员,和另一个房间的客人发生了争执。
另一个房间为首的是一位副区长,刚刚到任,那天正是下属给他办的接风宴。
这位副区长非常年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听说对方只是一介商人,当场给了那手下一记耳光,并到沈万三的房间转了一圈,很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当时在座的人纷纷站起来,聆听副区长训话。只有沈万三一直微笑着,没有起身。
结果第二天,那个副区长就受到了有关主要领导的批评,更有人传话他的位子快黄了。那位副区长毕竟不是笨人,立刻明白了问题的原因所在。通过中间人,连下三次请帖,才勉强请到沈万三。一个副区长,请一个商人吃饭,竟然连请三次都不到,并且还有中间人在里面说情。
为了显得亲近,也为了搭上沈万三这条线,副区长那次办的是家宴,没想到沈万三竟然看中了副区长年轻貌美的夫人。
之后,区长夫人就沦落为沈万三的情妇。从来都听说官员包养别人做情妇,没见过官员媳妇给商人做情妇的,这件事就成了圈内笑柄。
那位区长竟然不以为耻,反而积极给沈万三和媳妇约会创造条件,就差亲自把媳妇送到沈家了。
做官做到这份上,也实在太丢脸了,更过分的是,大约两年之后,沈万三嫌弃那女人人老珠黄,竟把她赏给了当初挨打的那个手下做情妇了。
因为这件事,人人都评价沈万三心狠腹黑,拉的下脸,连女人都可以往下赏,没什么他不敢做的。
副区长到底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辱,但又斗不过沈万三,最后只得找关系调走,并和媳妇离了婚。
这段故事,在天京凡是有点头脸的人尽皆知,但当时的我却不知。
沈军一说出沈万三的名号,管平等人尽皆脸上变色,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管平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原来是沈公子,失敬失敬,看来今天这事有点误会了,你看我们有话好说,是不是?”
这个效果,沈军很满意,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我就看见瘦猴几个人的脸上发亮,似乎是有汗珠子在滚动。
这时候,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停在春江饭庄门口。
随着车门的开启,下来四个人,走在前面的一位大约四十岁左右,后面跟着三个年轻人,四人都是白色短袖衬衫,黑色长裤,皮鞋锃亮,很像香港电影里黑社会的打扮,但在我们大陆,这种打扮往往会被认为是白领。
四人一前三后走进饭馆,还没等老板娘招呼,沈军立刻站起来,对前面一人喊道:“钱叔!”
中年人“嗯”了一声,后面三位齐声轻唤:“少爷!”
这场面,我真的以为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现实中看见,总感觉很滑稽,有些东施效颦的意味。
钱叔皱着眉头,问道:“少爷,谁招惹你了,这小姑娘是谁?”
此刻,管平那一桌早就停止了喝酒,从沈军打电话,管平过来搭话,到钱叔他们出现,中间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很佩服这些人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