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华伯又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安详。他清晰地说道：“我刚才睡了一觉，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长，这么深。我梦到我回到了父亲的家园，我看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我很生气，也很伤心，我使他们伤心，我请求他们原谅，母亲把我拉到她身边，吻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人吻过我，在死亡的时刻被吻了一次，这是我的母亲在召唤我，先生。”
我说：“我为你感到高兴，你很快就会经历到梦到的一切。”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高兴地说：“是吗？我会经历到吗？母亲原谅了我，上帝有没有她那么宽容呢？”
“上帝的恩德遍及世间万物，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请求上帝吧，卡特先生，请求他宽恕你吧。”
他的双手握在一起，说：“上帝啊，请听我这样祈祷，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祈祷。我做了太多的错事和坏事，我的罪恶数不胜数，我的悔恨像山上的溪流那样长，我感到非常痛苦。请你像母亲一样宽恕我，像她那样把我搂入你的怀抱吧。阿门！”
这不是真正的祈祷，因为他没有祈祷过。但是我们都听懂了。这个垂死的老人曾是个恶人，是我的死敌，可是此刻，我却禁不住泪流满面。他问我：““我这样祈祷对吗，先生？上帝能够答应我？”
“会的。”
“啊，我能清楚地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吗？”
“当然。如果你的祷告是真心诚意的，你就会受到上帝公正的对待，得到上帝慈悲的宽恕。回到和平的天国去吧，你在梦中会见到你的家园，天国的大门也在为你敞开，你的罪恶将会留在这里。保重！”
我握着他的手，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睁开了，我听到他似乎还在喃喃自语，于是我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他低声地说：“保重！我，我很愉快，很……”
他脸上还保持着微笑，那么柔和的微笑，好像再次梦见了他的母亲一样。可是，他再也没有仁慈的梦了，他现在真正看见他的母亲了。他死了。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几个钟头前，这个人还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对他充满了憎恨。现在，面对他的尸体，我们就好像死了一个亲爱的伙伴一样心痛。他临终前的悔悟和祈祷，补偿了他过去所做的一切。这样的感觉并不是我一个人所有，我相信，所有同伴此刻的心情都和我一样。
哈默杜尔过来了，他抓住死者的手，轻轻摇着说：“保重。你要是早知道这些道理，就不至于死得这么惨，这是你最愚蠢的地方。我们不会记仇，皮特，你也来握握他的手。”
霍尔贝斯没等他召唤，已经站到了老华伯旁边。这次他的话不再干巴巴了，而是充满了感动：“再见，老国王，你的国王生涯结束了。你如果是个聪明的人，跟着我们，而不是跟着歹徒，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你也是个能干的人。我们把他放到他最后的床上去吧。”
我说：“不，现在不着急。”
哈默杜尔问：“我们不是要继续赶路吗？”
“再过两个钟头天就黑了，我们没有必要再去找营地，就留在这里过夜吧。”
“可是，我们不追赶乌塔人和‘将军’了？”
“让他们走吧，他们逃不脱我们的手心。我们不必着急为死者报仇，他们早晚会受到惩罚的。”
温内图说：“我同意，等老华伯的身体冷却了，我们再安葬他。”
我们留在了半岛上过夜，但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却不想留在这里，他就是老枪手。他招手把我叫到旁边：“我不能留在这里，老铁手，我要继续赶路。我就不和大家打招呼了，免得伙伴们留我，你也别向任何人透漏我的消息。”
“你不和我们同行吗？”我问。
“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我一个人走。”
“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西部人，我不担心你遇到危险。但是，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老枪手？”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我不能知道你去哪里吗？虽然我没有资格责备你，但你这样做确实有点不信任我。”
他也有点不高兴了：“你一定要明白，我对你是信任的。我已经说过，这是我的秘密，我不能说，也不想说。”
“对我也不能说？”
“不能。”他的回答简短而又坚决。
“好吧，你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事情。但是从杰斐逊城跟踪你到这里，我想成为你最好的朋友和兄弟。如果你单独行动受到伤害，我会非常痛苦。如果你告诉我你的行动的话，也许我可以助你成功。难道你真的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如果我需要帮助，一定会来找我的兄弟老铁手的，而现在，我需要单独行动。”
我只好无奈地说：“好吧，你去吧，我不阻拦。”
说完我转身就走，老铁手马上抓住我的手说道：“请不要生气，老铁手。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兄弟们对我的情义我都知道。我之所以对你保留了一些秘密，是因为……你一旦知道我是什么人的话，会离我而去。”
“怎么可能！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老枪手是一个好人。”
“但是，我是一个囚犯的儿子。”
“囚犯的儿子又怎么样？我又不害怕。在看守所和监狱中，也有好人。”
“但是我的父亲死在了监狱里。”
“是很悲惨，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友情。”
“真的没有关系？”
“我不介意。”
“我的母亲也是囚犯。我的舅舅也是。我的母亲和舅舅都越狱逃跑了。”
“真不幸。上帝会宽恕他们的。”
“先生，你怎么不问他们被关进监狱的原因。”
“什么原因？”
“造假币。”
“这是严重罪行，造假币要受到严厉制裁。”
“那你还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
“为什么不愿意？”
“与罪犯的儿子和造假币者的外甥交朋友？”
“听着，美国的钱币和监狱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的亲人犯了罪，而且他们已经受到了惩罚，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我应该遭到唾弃吗？”
“当然不。罪犯受到了惩罚，事情就过去了，他还一样得到尊重，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我知道，老铁手在任何时候都是公正和善良的。不过，我向你保证，我的父母和舅舅都是无罪的。”
“那他们怎么会进了监狱？”
“关于这一点，我必须保密。”
“好，那我就不问了。但你至少要告诉我再见的时间。”
“四天以后我们会再见的。在圣路易斯公园的中心，有一个形状像颗心的地方，叫做‘心之林’，温内图知道那个地方，我们会在那里再见。”
“你一定会去吗？”
“只要没有发生意外，我肯定会到那里等你们。”
“先生，你的计划还是从杰斐逊城出发时订的计划，可是现在，路上出了很多事，情况发生了变化，‘将军’来了，还有……”
他打断我的话，“我不怕他，他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另外，还有乌塔人。”
“这我更不在乎。”
“科曼伽人的巫医也在。”
“我也不在乎他，再说，他不一定在这里，你没有看见他吧？你的同伴告诉我，他和歹徒们在一起，他也到过这个半岛，不过，现在应该与歹徒们分开了。”
“是的，这一点他很聪明。”
“他如果真的聪明，就不会带着个女人到处跑了。”
“是的，我也想不明白这件事，不过，一个人带着妻子在荒野之中长途旅行，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歹徒们也不知道他到上面去干什么，他是去办他自己的事和歹徒分开的，现在他大概已经回来了。”
“那么，之前他为什么要和那些歹徒在一起？”
“为了对我们进行报复和采取敌对行动。一旦实现，他们就会逃跑。”
“算了，我不关心他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就行了。从今天算起，四天之后，在心之林我们会再见面。你们要去追赶乌塔人，他们杀了这么多人，你们不能放过他们。你们不会跟踪我的足迹吧？”
“老枪手，你放心。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好的，再见！”
“等等，你不带点食物吗？”
“不用，你们自己吃。我要是带食物，会引起注意。我会在路上找野物的，再见！”
“再见，祝你一路顺风！”
趁大家都没有察觉，他悄悄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大家发现他不见了，都来问我，我说他不辞而别了。大家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有温内图没有问我老枪手离开的原因。天黑以后，我和温内图坐在一起说话，他问我：“我的兄弟没有想办法留住他？”
“想了，但没有成功。”
“你应该告诉他，你知道的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我是想那么说，但是他那么想保守他的秘密，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猜出来了。”
“是的，等他对我们充分信任的时候，会告诉我们的。”
“他很快就会认识到，公开比藏着这个秘密好。”
“他如果知道，我的兄弟老铁手在短时间内想到的问题，比他几年想的问题还多，一定会大吃一惊。他走了，我们的行动要不要改一改？”
“不需要改。”
“我们还跟踪乌塔人？但明天他们的足迹就要消失了。”
“没关系，‘将军’会带他们去瀑布，我们只要知道他们的去向就好了。”
“乌塔人肯定知道我们在跟踪他们，因此会给我们设陷阱。我们从他们手里救走了老枪手，他们肯定要找我们报仇。”
“所以我猜测，老枪手会再次落入他们手中。”
“明天出发后我们要走得快一点，尽量赶上老枪手，他在夜间不可能走得很快。即使他走得很顺利，也不会比我们早到很长时间。唉，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同行？”
我们一直等到老华伯的尸体冷却了，才把他放进坟墓里，尸体上用树枝和石头覆盖，并给他作了祷告。在坟墓上我们摆了一个木十字架，老华伯一生不信上帝，临走的时候信了，相信他不会寂寞的。他的一生是在西部大平原上度过的，却埋葬在高山上。他本来想到山上来报仇，却被仇人杀害了。
我们在营地生了火，火光照亮了老华伯的坟墓，我们就在坟墓旁睡着了。这一觉仿佛非常漫长，但与老华伯的相比，显然小巫见大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