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观月居的。何晏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杨朔云和初见。
不知为什么,现在一看到这两张熟悉的面孔,何晏然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头晕脑胀地想要起来。
“别动!”初见急道,继而声音又柔软下来,“你身上有伤。”
果然全身无力。何晏然放弃了挣扎,顺着重力落回床上。
“是夏侯刈送你回来的。”杨朔云道,“你们遇到血指门的人了?”
“……”
何晏然只觉疲倦,并未作答,重新闭上了眼睛。
初见看着他,叹息道:“我先走了,晚上再给你送鸡汤来。”
门轻轻关上了。
好半天,何晏然才嘶哑着声音道:“血指门……”
“哦,听说两死两伤,那两个伤的逃走了。”
“那夏……他们两个,伤得怎么样?”
“你是说凌雁如和夏侯刈?夏侯刈看起来还行,起码还能把你给送回来;不过听说凌雁如被匕首刺中,一直昏迷不醒。”杨朔云顿了顿,道,“其实伤得最重的应该就是你了。”
“我伤得……怎么样?”
“我也没怎么听懂南——少主说的,好像是体内精气什么什么的问题——反正我不懂。”杨朔云摊了摊手,继而关切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全身没力气。”有气无力地。
“对了,你醒了用不用我叫少主再过来看看?”上回被南宫问月所救之事,一直铭记在杨朔云心头。他对南宫问月的态度,自此已从原来的七分畏意三分敬意,转变成了三分畏意七分敬意。因而这话现在由他说出,显得很是自然。
何晏然摇摇头。没用的。“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那好吧。”杨朔云从床边起来,“我在外面,有事叫一声。”
何晏然含糊地“嗯”了一声,思绪早已飘进了那本蓝皮书里。
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竟一直没能突破书中心法的第二层?!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是……
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第一层,入门的部分并没有参悟透彻么?
何晏然想着,就要欠起身,去脚后的被褥底下翻出那本书,却只抬了个脑袋便又痛苦地倒了回去。
“……”
“几年没回长寒峰,这樱花开得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逐渐沉入暮色的樱花林。
一位身着华服的青年正折下一枝樱花,探到鼻下闻香。
“二少爷……”他的身后,身着黑色紧身衣装的男子亦步亦趋,欲言又止。
青年横眉瞪了他一眼。
“真是扫兴。”他扔了花枝,傲然抬起一张玉面,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樱花在眼,却无美人在怀,真是……”正要叹气,忽而又对身后男子问道:“你可记得刘猴儿说的那位怡红楼舞姬……她在长寒峰上的哪儿?”
黑衣男子顿了顿,才道:“属下……记得不错的话,好像在什么竹、竹……”
“倚竹轩。”青年不耐烦地接完他的话,随即眼里闪出闪烁光亮,面上表情从若有所思直到笑意难抑。
“走,我们去倚竹轩,会会这位美人!”
“二少爷……”
竹林婆娑,沙沙声不绝于耳。
“二少爷……这恐怕……”
“夜衣啊夜衣,说你扫兴,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那位被唤作夜衣的黑衣男子张嘴一愣,舌尖上一句“恐怕不太好吧”已滑回了肚里。
“走吧!”青年目放精光地从隐藏的竹林后走出来,不一会儿,全身已都裸露在了月光之下。他搓了搓双手,仿佛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嘴巴已经咧到了耳朵边上。
夜衣如刺梗喉,却又不得不从命,低低说了声“是”便赶紧跟上。
云蒸雾绕,香汗淋漓。
紫鸢正在木桶里洗浴。提水倾倒,热水便顺着葱白的手臂流淌下来。每一寸肌肤都晶莹如玉,仿佛要自内而外地放出夺目的光芒来。
她自然不知屋外有个黑影,已看了她好一会儿。“啧啧,真是来对了……”
青年喉里一滑,伸手将门面上的洞又挖大了一圈,以便投入更为贪婪的目光。她起来了,她要起来了……
正当他全身变得愈来愈兴奋之时,面上的笑意却不知为何突然一僵,继而变成骇然的苍白!
双腿一软,他已跪坐在地上!
“二少爷!”身后隔了好几丈远的夜衣见状,赶紧快步走上前来。
“谁?!”与此同时,屋里顿时也安静了下来,女子惊叫的声音从香雾之中清晰地传出来。
“血……”
“什么?”夜衣凑近了一些,当他听到青年惊慌说出的话时,亦全身一震:
“血、血指门!”
“你们两个!”
另一个脆生生却饱含怒意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青年与夜衣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岁光景的小女孩儿,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你们是谁?晚上居然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看人家姑娘洗澡!”
“……”
“快说!仔细我马上就去告诉少主!”初见厉声道。
夜衣又急又恼,脱口而出:“大胆!哪来的野丫头,竟对二少爷如此说话!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二少爷?“不知道!”
夜衣几乎要被这话气得背过气去。不过那位当事人二少爷,已经反应了过来。他起身整了整衣服,收起方才狼狈的表情,冷笑一声道:“丫头片子嘴巴倒是硬得很!但不知道,倘若我把你们跟血指门的关系告诉夫人……”初见听到此处,脸上骤然失了血色。青年玩味着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威胁奏了效:“不知到时,你还会不会这么能说!”
“你……”初见的声音无力地垂下来。
“哼。”
“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青年大笑道,“你觉得我想怎么样?”
“……”初见的胸脯一起一伏,但理智教她深深呼吸,冷静地面对既定的现实。
“要不要请我进屋,慢慢说啊?”
倚竹轩。鹅黄灯光。
“紫鸢姐姐,你先别出来。”
“怎么?茶还没好么?”身后高声的一句,利如针尖地穿透初见的耳膜。
“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千万不要出来!”初见最后严肃地低声嘱咐了紫鸢一句,接着并不待面色焦急的紫鸢开口,便关上了澡室的门。
“来了!”
初见将准备好的茶水端出去,表情冷如冰。
“怎么,她还没洗完么?”青年此时已恢复了大概是他原本惯有的神色态度,嘴角勾起一丝挑逗的笑容,用魅惑的声音问道。
初见本不愿答,但怕他生疑,只好不情愿道:“姑娘家哪有这么快的。”
青年仰面哈哈笑了几声,笑罢又低下头,凝视初见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看着娇嫩,说起话来可像个小大人一般。”
初见欲言又止,继而冷冷道:“多谢褒奖。”
青年呷一口茶,手指把玩着茶盏,貌若漫不经心,似乎并无提及刚才一事的意思。
他一点不急,初见心里却是焦急得很,只在表面上竭力保持了一副镇定神情。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他身边这位黑衣男子的一个用词来。
“二少爷,”她慢慢道,“你到底是谁?”
“这你无需多问。”青年的笑容一僵。
“的确无需多问,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初见的唇角勾起一个微笑,目光滑过立于他身侧的黑衣男子,道,“你的人不该随便乱说的。”
“你……”夜衣怒道。
“哈哈哈,真有点意思!”青年不怒反笑,看向初见的目光又新了一层。
“二少爷……”
青年一摆手,挡住了他下一句话,同时面上笑容骤时敛尽,对初见冷冷道:“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以你堂堂二少爷之尊,居然晚上跑来偷看女子洗浴,这话若传了出去,你想别人会怎么想?”
青年一噎,目光顿时黯得狰狞,冷哼道:“笑话!我可是长寒宫二少,你想别人会信你,还是信我?”心里却是虚的。
初见的手心里渗出汗来。她握紧了身侧双拳,话音丝毫不让:“真的没有人会信么?”起码,南大哥一定会信!
看出她目中的无畏与坚决,青年心里一惊,亦慢慢收紧拳头,狠狠道:“那就看你,有没有机会说出去了!”
见他一步踏入了陷阱,初见心里一阵欣喜,却并不敢松懈。“是吗?难道你打算现在就杀我灭口?”她面上毫无惧色,继续步步紧逼道,“你确信杀了我之后,能不露痕迹,逃之夭夭?你把长寒宫的人都看做傻子么?”
青年只觉胸腔中的怒火熊熊难抑,整个脑袋都在轰轰作响。“你……”
“你们是血指门的人,杀了又何妨?”夜衣突然插话,一针见血道。
“是——啊!血指门……”青年又大笑起来。
果然还是……初见方才一直在思量怎么把这个弯口给绕过去,却一直都没想出什么好的回应法子来。眼珠慢转中,她的声音控制得滴水不漏:“血指门?那是什么?”
“少装蒜,你明明就知道。”
“知道什么?”初见无辜道,“我确实不清楚我姐姐是什么人。不过,我可是夫人特地请入宫来,教人好生招待的客人。”言下之意很明白:杀我后果自负。
青年看她脸上,与她胸中城府截然不相符的稚嫩无辜的表情,一时竟还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你……”
“二少爷的名誉重要,还是我们两个弱女子的存在重要,就看二少爷您自己的选择了。”
倚竹轩,竹林外。
夜衣望望身后不远处,竹屋中的灯光,又看看身前神情恍惚的二少爷,不禁叹了口气,紧紧随上。
女孩儿稚嫩的嗓音仍犹在耳,一字一字敲打着南宫光烨的心。心里的恨意虽滔滔如浪涌,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讲的确实在理。
一向是女人栽进他的怀里,今日他却栽倒在一个十岁女孩儿的脚下,真是莫大的讽刺。
罢了罢了!谅她也不敢把自己偷窥女人洗浴一事给说出去,就算是扯了个平吧!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