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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二天,农历八月十六的傍晚,梅一朵正准备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盛冰冰在门口拦了她,对她神秘地眨眼,说转达她哥的邀请,晚饭后同去南山顶上的子美阁陪领导赏月。

盛冰冰的哥哥就是南山新贵国际实验学校的总校长盛卫国。

梅一朵听到“领导”俩字,马上想到了局长刘冬明也许会去,紧张地问:哪个领导呢?

盛冰冰说:放心,正是你想见的那个。

梅一朵红了脸否认:你多心了吧,我,我想见谁呢?

盛冰冰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唉—,我多心没关系,就怕你这只傻鸟多情,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他们这种男人,你如果认真,那就死定了,你问问自己,玩不玩得起,如果不能把握,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不见了。

梅一朵说:不见就不见,谁稀罕呢?

盛冰冰继续逗她:被我说中了吧,已经动心了吧,从开学第二天到现在,你算算你讲了多少回局长?这么好的朋友还瞒!

梅一朵辩白:我瞒什么?你又没问过我。我也只是……对他有点好感而已,其实我碰到的有好感的男人也多了,关键是他老婆的态度,开学头天晚上,我抱着她的儿子,她一把拖过去,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唬我,好像我要抢了她儿子抢了她老公一样。

盛冰冰说:人家是正当防卫呢,你有什么气不过的?

梅一朵急得有点口不择言:那时候我对她老公根本半点想法都没有好不好!

盛冰冰抢白她:这时候就有想法了?你啊,怎么说你好呢?你怎么一点就燃呢?像你这火种类型的,不说玩火,就是一点火星都近不得的。又笑道:我去加油站把那个禁火标志取来贴到你身上好不好?

盛冰冰说她的姐妹是火种的确不错,梅一朵心中的爱火加妒火捂了有半月之久,都成了漆黑的木炭,此刻木炭又被姐妹点着,复燃成怒火,因为旁边有同事和学生来来往往,这怒火又如缺氧一般,只能作不充分燃烧,因此梅一朵咬牙切齿的抗议声中,带有一股呛人的浓烟味儿:玩!玩!你就知道玩!感情是用来玩的吗?世上本来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就是被你们这种人玩掉的!是的,你等我说完,别打断我,你听我说,你,还有你那些所谓的男朋友,这个什么局长之流,你们,空虚!堕落!情人之间玩感情,朋友之间玩关系,好像只有你们是人上人,一切都玩弄在你们的手掌心!

梅一朵如骤雨急下般讲完,不再看盛冰冰,只望着操场边的梧桐树,一叶一叶的往下跌。

盛冰冰看她的傻鸟闺蜜真的动气了,忙自己找台阶下,安慰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你,我知道你把爱情看得很神圣,你就是没嫁对人,所以你心里才会不平衡的。

梅一朵鼻腔里一声苦涩的冷哼,她凑到盛冰冰的耳朵边:谢谢你的理解,我很平衡,至少罗伟林对我的爱是真挚的,请转告你哥和那个什么长,不跟他们在一起,我的月亮也是圆的。

说完转身向食堂走去。

仿佛怨气也是饿鬼化生,梅一朵吞食人间饭食,它也得了饱足,不再在心中横冲直撞。吃到一半的时候,梅一朵已经完全消化了盛冰冰的直言相劝,她想盛冰冰的提醒虽然直面残酷的现实,却实在是自己的一剂良药,那个风流倜傥的刘冬明,好像在心头也不那么重了,有什么必要去跟他老婆比啊争的,自己也许在年龄相貌甚或文化素质上强过她,可是没有她那么好的命啊,受她两句责难就忍了罢!万一刘冬明真如盛冰冰说的那样,就更没必要了!不是吗?何必成为他的玩偶呢?他有锦绣一般的前程,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自己算什么?即使他对自己偶有好感,肯发展一段感情,那也不过是他试卷上一百分之外的附加题,做得出就做,做不出,他仍然是完满的百分。

梅一朵吃完饭,又去窗口给丈夫罗伟林打了份盒饭准备带回去,开学半个多月了,只要没晚自习,她都会给丈夫带饭,有时候她觉得这是家庭主妇应尽的责任,有时候又怨丈夫的无能,结婚三年多了,唯一得到丈夫的好处就是凭借他二叔的关系,毕业时分到了电视台,此外从买房子、结婚,到养家,多半是娘家和自己在支撑。盛冰冰说自己多情,这话又对又不对,如果自己等到了知音最爱再嫁,那么就不会导致一颗春心无所归依,多情也就无从说起,如果自己真那么在乎爱情,又不会为了事业而牺牲它了。那么爱情到底是什么,梅一朵想,也许它是隐在某方天空的云翳里全知却小气的神明,看自己当初为了所谓的事业轻贱了它,如今就放肆搅动春心来惩罚了。

坐校车到了家里,罗伟林却不在,梅一朵打他的手机,处在关机状态,她狠狠地瞪了眼巨幅结婚照上青春帅气的丈夫,不禁又在心里恨了起来。她记起结婚的时候,朋友们都称赞他们是金童玉女,没有一个说他们是郎才女貌的,她想这两个词语唯一的区别就在新郎身上。是的,新郎是徒有其表的,而自己更看重的是才能,当然,还有一个德行,这是最基准的条件,可是这罗伟林,终日无所事事、不求上进,不是打牌,就是喝酒,还向自己宣讲什么“小赌怡情”。那****把自己新领的工资都输掉,问梅一朵要钱翻本的时候,梅一朵质问他,你不是说“怡情”么?这时候怎么笑得这样难看啊?他这才没了平日的理直气壮。不过在梅一朵心里,丈夫已经“移情于赌”,却成了无力回天的事实,只要不再问自己要赌资,她也懒得过问。

今天只怕他又有牌局了,算了,随他去吧,总比他去找别的女人要强些,梅一朵这样安慰自己。门铃突然响起,她以为丈夫回了,开门却是盛冰冰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盛冰冰进来,张望之后说:咦?看了你带盒饭回来的,怎么你一个人在家?你那挚爱你的老公呢?

梅一朵说:不知道,回来就没见他。又解释:他们山里出来的,一个个都是零散的石头,有棱有角,互不相干,他出去从不打招呼,他家里人全这样,我都习惯了。

盛冰冰笑叹:哎呀!真佩服你的适应能力。又看着汗津津的梅一朵问:咦?家里又闷又热,你怎么不开空调呢?说着自己走过去摁开,催梅一朵:你快洗澡换身衣服吧,我哥他们已经往山上去了呢。

梅一朵也笑着回应:好—,小女子这就沐浴更衣,侍奉你这公主去朝拜神明!

盛冰冰见梅一朵终于露出笑颜,连忙上前去扒她的衣服:还是让本公主先侍奉你这贵妃入浴吧。解开衣服看到她的胸,又赞叹:My God!我看你这少妇怀春都怀到胸前了!

梅一朵颤巍巍地顶着一双娇乳往浴室里跑,一边交代盛冰冰:你打开我衣柜,帮我挑件适合今晚的裙子吧。

盛冰冰得令打开衣柜,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不同的红色扑入眼帘,她惊呼起来:你这是祖国山河一片红啊!

梅一朵在卫生间里大声回答:我五行缺火,易经老师让我多穿红色补火。

梅一朵不敢说出是自己的瞎眼父亲给算的命,对于自己的出身,梅一朵从来不敢多言,她只告诉别人父亲早逝,不想谈这些伤心事,就将这些让自己丢面子的话题剪断。

盛冰冰最终给梅一朵挑了条橘红色的百褶小短裙,配了件原白色收腰的半袖V领T恤,穿在一米七一的梅一朵身上,长腿毕露,身姿玲珑。

俩人收拾停当下楼来,晚霞还搂着南山的臂膀不肯离去,梅一朵想这秋天的黄昏真像多情女子,离去之前还要三番四次地纠缠,不像冬日黄昏,如绝情男子一般,转背就走,天眨眼就黑下来。

晚霞再怎么不肯离去,盛冰冰的甲壳虫还是没有追上她多情的脚步,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山道旁幽暗的路灯冷眼瞧着排成长队的车龙,心里暗自高兴,平日里这些耀武扬威的钢铁巨虫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它们,也不肯在它们脚下作片刻停留,还有那总跟自己抢夺地盘的霸道车灯,今天也照不远了,只能瞧着前面的屁股熏黑烟。

梅一朵此刻的心情类似路灯,她想天意让那个什么局长等自己,不错,自己这些天来是想见他,但是他怎么可以这样摆谱地约见呢?约会是情人之间私密进行的事情,这样约见根本就是不平等,哪怕就是私下来条短信也强过这样的约会啊,她只恨自己明明想通了,却怎么就没了拒绝的勇气。

梅一朵忽然记起昨夜对局长一家所说的谎言,今天这种氛围,应该不会讨论到各自的家庭出身问题吧,还有,尊贵的局长肯花这么大个心思,找个幌子约见自己,是不是昨晚谎言的力量呢?自己又如何圆谎?

她不安起来。

盛冰冰全没她这些小心思,心急火燎地把冷气不断开大,终于忍不住给她哥打电话。

盛卫国接到电话直骂她们怎么不早点出来,晓得今天上南山赏月的车多,又叮嘱妹妹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急躁。

旁边的刘冬明听到自己思念的人堵在山道上这时候还没有动弹,也心急起来,其实为了今天的约会,他的确费了心思,本来昨晚伍海洋太太给自己太太来电话,约两家今夜同上南山赏月的,他推说今天有事拒绝了。昨晚梅一朵填的词里“一则消息人不远,明灯下,婵娟似共”,让他再也按捺不住对她的渴念之情,于是提议去学校接儿子,想碰碰运气,看是否遇到梅老师,后来遇到了,却是隔靴搔痒,越搔越痒。一个没有父亲的女孩子,一个纡尊降贵来教小学的军官后代,是多么让人敬重怜惜!不过若单独邀约,他又拉不下自己的面子,更怕别人看见了弄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于是今天到办公室,他就以家长的身份给总校长打电话,说请盛卫国校长和孩子的班主任出来赏月,不过因为夫人有事不能同来奉陪实在不好意思。

盛卫国放下电话琢磨了半天,刘冬明作为市教育局局长,叫自己去可以说是朋友聚一聚,也可以说上下级之间沟通一下感情,偏偏说什么以家长的名义,还要他把孩子的班主任老师也叫上。盛卫国当然知道小学部七班漂亮的班主任老师梅一朵,她是自己妹妹的好朋友,当初她转来学校当老师,跟自己也不无关系。他想了想,还是不要亲自通知梅一朵,便给盛冰冰打了个电话,让她到南山和领导一起赏月,并嘱咐一定叫上她的闺蜜。

刘冬明心里着急,嘴上却慢悠悠地笑说:不急不急,月亮要升到中天才好看,让她们跟着月亮一起爬上来。

可是他话还没落音,就接到了一个让他急得飞奔的电话。

原来市公安局知道今晚上南山赏月的车会爆满,事先就制定了一个名为“循环赏月”,实际上是带有哄骗性质的方案,大致意思是南山各景点和岔道都报告车位满员的时候,再进来的车辆就只能从西门主干道上山,跟着车流,再绕到山下,从东门出,这样一来,南山的西边两车道全是上山的车辆,由引路警察“前面停、前面有位置停”地哄着往前行,到了山的东面,两车道上就全是被迫下山的车辆了。

谁知今天市里主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于至凤,邀了刘冬明的老婆金章还有另外两位太太,也来了南山赏月。

于副市长的司机是个老“司令”,服务过很多届领导,很知道现实生活中有许多虚的实的旁门左道,或者说“捷径”。路过西门的时候,他只瞥了眼陆续涌入山门的车流,就毅然决定从东门进,因为东门上山的路程要近一半。

到了东门,警察看见这辆车的车牌,没有阻拦。这车逆着下山的车流艰难地上了一小半路程,就有好几辆被骗下山的车,看到于市长的车牌,估摸着大树底下好乘凉,不听警察引导,又掉头跟着上山了,只几分钟,南山的主干道就“肠梗阻”了。于副市长明白了情况,把司机狠狠训了一顿。但是车已经卡在了半山腰上,上不去也下不来。赏月的兴致也没有了,于副市长跟几位太太说往回走算了。司机赶紧给于副市长的秘书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秘书的手机却半天接不通。刘冬明的老婆,嗅到了机会的气味,赶紧拿起手机给丈夫打电话。

刘冬明接到电话后,忘记了西边道上正堵着的梅一朵,边打电话跟公安局那边领导通气赶紧组织疏导,边两脚飞跑,向南山的“肠梗阻”处狂奔。

两个多小时后,盛冰冰的甲壳虫终于爬到了子美阁边,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刘冬明,梅一朵的心失落地紧缩了一下,听总校长说完局长忽又离去的原因,居然又有了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她一时兴起,忘记了平日对总校长的敬畏,开口就要他做脑筋急转弯题目:盛校长,十五的月亮好多钱一个?

盛卫国觉得妹妹的朋友还蛮天真的,就存心逗她:梅老师堵了这么久的车居然还喜笑颜开,应该是月亮的功劳吧,千金难买一笑,我出一千金一个。

梅一朵笑道:错啦!十六块钱一个,十五的月亮十六“元”啊。

月亮底下她同时临空写一个“元”字:嘻嘻,这是昨晚我的学生伍大洲创造的,他爸爸你认识吧,赵校长说就是当年学校的建筑商,叫伍海洋。

盛卫国愣了一下:哦?怎么在你班上?又介绍道:伍海洋不错呢,德才兼备,建筑公司经营得很好,本身又是行业有名的建筑设计师,在日本留学五年,我们都叫他中国的伍重。

他见梅一朵两只眼睛惊得圆过天上的月亮,又解释:伍重就是悉尼歌剧院的设计师。

梅一朵的确惊呆了,她喃喃道:天呐,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天吃饭他说自己只读了五年书,我还以为他小学还没毕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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