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来福一走，乔鲁生他们就在家召开骨十分子会。乔鲁生说，姜来福看样知道热呼了，也不牛了，今早上又拉着东西上左了。家里姜洪宝还有他的几个叔伯弟兄都忙着给他清客，做工作。我们也不能这么靠着，一是要尽快让镇政府同意我们的罢免案，二趟要广泛发动老少爷们，多做那些骑墙派的工作。像有财、钱旺这些人。丁满堂说，现在要先夺取宣传工具，咱利用村里的大喇叭，广播广播。再写份倡议书，趁着姜来福不在家，满街贴贴。众人都说这是个好办法。乔鲁生说，满堂，你带人去广播，就读咱写的罢免书，历数姜来福的四大罪行，倡议书我写，我去贴。丁满堂说，贴就贴到姜来福的家门口，明人不做暗事。兵分两路，说干就干。丁满堂来到了村委会，耿家兴正在和村文书他们玩纸牌，每人面前都摆些零钱。耿家兴抬头问丁满堂，你来干啥？丁满堂说，借个喇叭用用。耿家兴问干什么用，丁满堂说念个通知，说着就坐在麦克风前，清清嗓子。
乔鲁生他们把倡议书快贴完了的时候，大喇叭黾就传来了满堂那嗡声嗡气的声音：老少爷们请注意了，法律上有规定，村主任不遵纪守法，老百姓可以罢免他。这儿年，姜来福一手遮天，账目不清，假公济私，把村里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任人唯亲，不坚持原则，重要部门都安插上他的一家子人；管理不善，村里治安混乱……说广一遍又一遍。丁满堂的声音高，大喇叭的声音也高。这时就听到耿家兴气喘咻咻地骂道：你胡闹腾个啥，要反不成！大喇叭是用来开会办正事的，谁让你放狗臭屁！丁满堂说，办什么正事，还不是催粮催款？你们用得，我们就用不得？耿家兴粗声大嗓地骂道，放屁，你趁早滚开这里，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揍烂你。丁满堂说，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拼。你个姜来福的狗……接着就传出抢夺麦克风的声音，叮叮当当拍桌子砸茶杯的声音。正在大家围在村大院门门闹闹嚷嚷的时候，村主任姜来福就回来了，一下车，耿家兴就哭着个脸敞着被丁满堂撕开的半个怀，挤到他的跟前，愤愤地说，你回来得正好，丁满堂在大喇叭里胡说八道，打电话给派出所，拿他。姜来福说，还嫌事情闹得不大？王八蛋！话没骂完，趔趔趄趄就要倒，被耿家兴一把扶住了。
姜来福回到家，女人问刘镇长什么态度。姜来福说，刘镇长的态度很明朗，可就是催着建那个农贸市场。女人说，建就建呗，这不好说，只要刘镇长给咱撑腰，那些王八蛋就白告。姜来福说，没有钱，使个屌建？女人说，不是集上自来水的资了吗，先用着。姜来福说，不行，这是救命的钱，你看咱村有多少人得了肝炎。这渗水不能再吃，有毒。过了一会儿，姜来福说，有句话我一直没开口。找找英子她姨，借她个十万八万的。只要你出面准行，前几年她盖饭店时咱可没少帮。女人说，找到她面前钱不成问题，可就是别人更怀疑是咱闹鳖戏，是贪的村里的，正好成了他们的证据。说到这里，姜来福就唉声叹气。女人劝说，你甭急，我们再想想法子。
明天就是清明节。姜来福对女人说，你把别人送的那两盒阿晈浆找出来，我去看看村书记。女人说，都没有几天的活头厂，棺材辄子还有什么看头？姜来福说，让你找你就找，别属母狗一样，兴许往里进，不许往外出，村书记对咱不薄，现在重要事，上边还要找他表个态。女人把那两盒阿胶浆找出来，没好气地扔给姜来福。姜来福从地上抓起来骂着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就出了家门。随后，又折回身来说，把盖大屋的发票找找，准备上边来查。
村书记去年得了肝炎，住了半年院也不见好。他骨瘦如柴，躺在炕上只差一口气了，姜来福把那两盒阿胶浆放下，就抽抽搭搭地哭了。村书记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要难过，什么办法都想了，就是治不好，这也是命呀。过了一会儿，村书记又说，听说村里那几个小子要罢你，不要怕，我支持你。再是以后工作，要讲究个方法，时代变了。姜来福也说了些安慰村书记的话就回家了。
乔鲁生他们把写好的罢免书，反复修改了多遍，看看内容和措词都没有问题了，就决定直接送给镇上一把手。 张书记刚从市里回来，就被乔鲁生他们堵上了。乔鲁生说，我们等您一下午广。张书记问，又告姜来福？乔鲁生说，我们乡里县里反映姜来福的事，你们拖着不管，法律上有规定，我们要罢姜来福的村主任。张书记一愣，说，谁给的权力？乔鲁生说是《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给的。说着，就把《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罢免书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张书记。
张书记粗略看了一遍说，咱可要实事求是，干部有缺点是事实，但也得客观分析，说句实在话，姜来福这个同志大节上还是不错的，为舜王庄的事业也尽心尽力。丁满堂不服气地说，他为谁尽心尽力，为他自己尽心尽力，为些王八蛋尽心尽力。张书记的脸就不那么舒展了，说，说话还是要冷静，要有根据。乔鲁生说，我们可以跟姜来福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证。张书记沉思了一会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家等着，这是个大事，党委政府还要研究。丁满堂愣地来了一句说，可不要超过一个月。张书记把脸一拉再没说话。
镇上怕千部去单位和村串吃饭，每人每月扣一百元钱，镇上补点，集体开伙。早上是小米粥、油条、鸡蛋、焰饼，中午和晚上是一荤一素两个菜，生活安排得挺好。晚上还有桶装散白酒，谁爱咪谁咪点。中午是红烧肉和炒扁豆。张书记打上了两样菜，刚坐下，刘镇长就跟过来了，张书记问，没听说舜王庄要罢姜来福？你没听说？刘镇长说，没听说，只收了个上访材料。张书记就知道刘镇长在耍猾头，说，那姜来福是有点本事，可也惹了不少麻烦，太横，作风也不够检点，妇女主仟还和他有一腿。刘镇长的脸就红了，把夹起来的煎鸡蛋掉在了裤子上。他一边擦着裤子上的油渍一边说，庄户人不横能行，又没有入党提千受奖分房入保险的事卡着，不动硬的谁听。作风问题有好多往往是望风扑影。张书记说，你说得倒轻巧，十个贪官九个色，一个不色是酒鬼。什么事都有个度，乱来不行。听说妇女主任叫他表叔，她又是他儿子的大姨子。刘镇长说，在农村这样事多着呢。张书记说，罢免书写得有理有据，重点突出。舜王庄有能人。刘镇长说，现在的人没有别的本事，琢磨着祸害人就有能耐了。说完便拿眼四处找人。他看到韩主任、政协主席、信访办主任正吃得津津有味，脸上都沁着油汗。张书记说，别的问题好说，经济问题是谁也保不广的。庙沟村那一位，连他在省里的哥都回来说话，风头上没有谁敢作这个主的。刘镇长听出张书记话里有话，说，反正现在老百姓告官，全是经济和作风问题，一个模子按出来的。臭咱们这些干部不也是一样？什么一顿一只鸡，一天一只羊，村村都有丈母娘，夜夜当新郎。其实我们这些屌看坡的哪个不苦得红了眼。张书记说，这说明干群关系紧张，有两三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刘镇长就不再吭声，张书记饭也吃完了，抹了抹嘴，站起来就去水龙头洗他的餐具。
姜来福心里躁得难受，干脆离开家。来到办公室，秀荷正在办公室里撅着陡从档案橱里找表格。姜来福一腚坐在排椅上，闷闷地叹气。秀荷就站起来安慰他说，你不要灰心丧气，一切都会过去，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几个厂拖欠的工资补发上，村里收提留的事往后拖拖，缓解缓解气氛。再是开开村民议事会，把当前的形势和咱们的成绩通报一下，别让他们跟着瞎起哄。姜来福说，事到如今你看怎么好，咱就怎么办。
舜王庄的村民议事会，相当于各级人大机关，也算是舜王庄的最高议事机构，议事会成员每人每年发丘十个义务工。这种形式，省法制报还上了头条报道过。可上报归上报，老百姓却不以为然，说，上了宪法的人大代表，到时候不也是举手吃馒头，议事会算个屌？白瞎了那五十个义务工。姜洪宝是姜来福的二叔，姜家的族长，也是舜王庄的头面人物，年轻时闯过东北，见过大世面，是理所当然的议事会成员。平日里，挺着个腰板，对人爱理不理的。今天开会他第一个先到，见人就站起来打招呼。姜来福来到以后在一个偏位上坐下了，没像平日那样坐在正位上，挺着个腰板握着大磁化杯威威风风的。姜洪宝瞅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移到了正座上。
没多时，议员们到齐了，姜来福就拿着把大茶壶一个个地续水，送笑脸儿。姜来福续7一圈水才说，今天开个村民议事会，通报一下前段工作，对下步工作征求一下大伙意见。姜洪宝听出姜来福的底气不足，就又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姜来福会意，立刻很做作地挺了挺腰说，太年我们村计划生育、社会治安、村办企业拿了三个第一，奖状昨天才送过来。姜来福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孑张镀金大奖状，三张奖状在阳光下金光灿烂，让人眼花缭乱。姜洪宝就带头鼓掌，别人也跟着鼓了两下。姜来福接着说，这些成绩是在座各位和广大村民的奋斗取得的，在这里我代表村委会表示衷心的感谢。姜洪宝就啪啪地又鼓掌。
开场白完了，姜来福就喝了一口水切入正题，说，下面，我就把今年的打算向各位议员们说说，征求征求你们的意见。一是今年完成村十字路的硬化。二是打一口深水井统一供水，让老少爷们吃上卫生水，咱这水都污染了，喝了生病。三是翻新幼儿园，把它建成我镇一流的幼儿园，城里孩子能享受的，我们的孩子也要享受到。如果有条件，我们就建个老年人俱乐部，吃了饭没事到俱乐部乐呵乐呵。村西沿路的农贸市场，我已经找了刘镇长，往后拖拖，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建。事是个好事，建成之后咱们的农产品就不用拉着到处转了。不过镇里还没同意，咱正加紧做工作。
姜洪宝拿眼看了一圈议事员们说，我说几句，这几年在姜来福的带领下，我们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绩不小。今年的打算也挺好，不过办好事也要量力而行。好事办多了一样变成坏事。姜来福就让村文书记录好。有几个人就随声附和，嚷嚷了一阵子。那些有意见的都鼓着3、出声。姜来福说，多提建议，有利工作。
一直一言不发的乔鲁生这回说话了，说，回回议事会，不是开成了摆功会就是开成了圈套会，拿我们当枪使。村里都乱成这样，满屋都挂上奖状有什么用？村里的经济混乱，账目不清，我看应该好好查一査，对村民有个交待呀！……
姜来福噎得说不出话来。姜洪宝赶忙解围，说，有成绩有问题，才是实事求是，成绩还是主要的。姜来福说，村里账目不清，不是一月一公开吗？公开栏上写得明白，怎么又不清楚了？
乔鲁生就火了，兀地站起来说，这不是在征求意见，是在走形式，糊弄人呀！说完便拂袖而去。那些对姜来福有意见的，都纷纷跟着退出了会场。最后只剩下村委会的人。
姜来福本来想用议事会釜底抽薪，反而弄成火上加油。
姜来福蹲在村委会大院里，心想，这到底怎么了？小乔庄村主任乔西元出门坐着“大红旗”，还有保镖跟班的，在村里一跺脚就乱晃悠，说一不二，没有一个敢乱说乱动的。可是自己处处陪着小心，有什么事都和大伙儿商量，怎么净是这么些乌七八糟的事？这不是黄老鼠单咬病鸭子，八十的老嬷吃柿子，专找软的捏吗？想到这里姜来福就难过得掉下了泪。
乔鲁生被办公室主任领进二楼会议室，在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坐着刘镇长、人大韩主任、政法书记、信访办主任、派出所长、法庭庭长，还有几个派出所和法庭的干警，全副武装，威风凛凛。乔鲁生心里就有些打怵，脸上不由得渗出了汗珠。
政法书记先黑着个脸说，昨天县上开了会，进一步落实中央精神，现在从上到下抓稳定，只有稳定经济才能发展。前段你对姜来福的问题反映，镇里很重视，张书记和刘镇长都亲自研究，对姜来福的问题进行调查。可你们在村里搞串联，又抢喇叭，又贴大字报，这不是文化大革命那一套？这种破坏安定团结的行为足不允许的！
乔鲁生好歹稳住了心跳，说，俺正想向领导汇报汇报，求领导作主。现在讲民主法制，我们搞联名，不是串联；贴倡议书，不是贴大字报；我们反映荽来福的问题，不是破坏团结。这些事都是为了舜王庄有好日子过。我们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姜来福的问题我们反映了几年，县里镇里调查X多次，每一次调查都不解决，长了姜来福的威风，憋了老少爷们的怨气。
派出所艮是小青年，刚提拔上来，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就桌子一拍，指着乔鲁生说，告诉你，聚众谋反，就是违了社会治安罪，这都是上了法律的，判你个三年五年你也得受着。这里都给你上了账，跟共产党作对，没你的好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