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旭东
读者诸君见到眼熟的人和事切勿对号入座，若因此引起情感上的不悦，万望包涵。
一一作者
一
局里出大事了。
局办主任老王足在昨天夜里12点半知道这件事的。那时他正躺在客厅的红木椅子上看电视剧《水浒传》。镜头中，潘金莲正在用她那双勾魂的眸子调动着西门庆本来就已经难以抑制的熊熊欲火，局办公室的秘书李琦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到西苑饭店去一趟。老王一听就火了：你狗日的有屁就放，深更半夜还搅得老子不得安神。李琦把声音压得更低：王主任，马局长出事了！昨晚他从省城回来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西苑饭店，跟饭店的“舞国名花”苏小丽泡在一个浴缸里，刚才被警区的人弄走了，现在人巳经被带到了纪委大院。
老王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穿起长裤就要往外走。老婆拦住他：“这么晚了上哪去？”
“马局长那里出了点麻烦，我去一下就回来：
“你整天为他们颠来跑去的，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了？都半夜三更的。”
老王一本正经：“我是办公室主任，又不是什么领导，自己的一切都是领导的，当然包括时间。办公室主任没有什么权力，但是领导有权力，我可以借助领导的权力。领导发达了，我跟着发达；领导倒霉了，我跟着倒霉。所以我要想尽办法先让领导发达。在咱们家呢，只要我发达。你就跟着发达。所以我要给领导服好务，你要给我服好务，莫拖我的后腿。”
老王心急火燎，耐着性子说完这几句，连忙喊来司机，向西苑饭店驶去。
他今年虽然是四十六岁的人了，值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小七八岁。多年的官场生活，使他养成了稳重老成的气质。人们都说他有一种过目不忘、计算精密、料事如神的准确性。坐在车上老王就想：要说马局长呢平时还真看不出来这方面的苗头。他想起了上次局党委在西苑开解决饭店扩建资金现场办公会的情景。
那天会场安排在11楼，苏小丽进门给大家端水果便一下子打乱了与会者的思路。她的身影几乎牵扯了所有男人的眼睛，会场一时出现了难耐的沉寂。特别是管财务的老李，这窣伙今年都五十一岁了，一双猎犬般的目光直扫苏小丽的大腿，那干瘦的脸上一时写满了渴望和焦灼。李琦这小子宵对老王说他那双眼睛对年轻女人特别是夏天穿着短裙的少妇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机关里没人不知道李局长最喜欢往女人堆里钻，而且喜欢喊个大姑娘小媳妇到办公室单独谈话问人家工作习惯不习惯是不是要换个岗位。向来正经的副局长老刘此时也不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一双眯缝小眼像猫一样闪着幽亮幽亮的光芒朝苏小丽瞟去，佴很短促，目光马上就移开了。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老的眼睛。只有马局长还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划着什么。苏小刚往他面前放了两个香蕉，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到笔记本上。老王当时还想难怪他在女人面前过了关。原来马局长在流水镇工作时，镇里九名党委成员中就有七名跟传真室的聂小娜染上了。市纪委的通报中惟独没有他马革的名字。于是，马镇长几乎在全市人民的心目中成为最能经受女色考验的模范乡镇干部。果然，半年不到，他从镇长一下子稳稳地升到交通局长的位子上。
西苑饭店是交通局投资兴办的实体，坐落在市区中心。五分钟后，老王在饭店门口下车，李琦已经等在大门口了。一进门，饭店经理王根迎了上来。老王一挥手，一起坐电梯了十楼一间豪华的总统间。这是双套式房间，里外两间，外加一间宽敞的会客厅。这是饭店为马局长专门准备的。平时他不来，那把锁是不打开的。马革在家呆烦了或在机关被人缠住了，就在这里过夜，就像当年的蒋委员长动不动就躲进庐山的美庐里。
“你们是怎么搞的？什么事情到你们手里就办糟！”一进门，老王就发火。
王根一脸委屈讲起经过：“下午马局长从省城回来，要听我们这个月经营情况的汇报。吃过晚饭，马局长说今天跑了几百里的路好累好累，要在这里过夜。我让苏小丽给马局长买一些水果，就引司机小刘到发廊洗头了。11点钟的时候，几名公安突然闯进饭店。我一看，警区的几个熟人今天一个都没有来，就知道事情坏了。我忙躲进卫生间往十楼总统间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儿分钟后，几名警察突破保安的阻拦强令服务小姐打开总统间时，马局长和苏小丽还泡在浴缸里。”
老王听完，脑海作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想办法把马局长营救出来，不然天一亮，马局长可就成为全市的头号新闻人物广。他知道这个新闻对这个一西多万人口城市的震慑绝对不会亚于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性丑闻，也绝对不会亚于北约集团往中国驻南联盟的大使馆扔下瓦枚导弹。他对王根和李琦交待：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只有十楼的两名服务小姐，你们赶快找她们交待好，走漏半点风声老子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放你们的血。老王平时修养好，此时却一脸杀气。
从西苑出来，老王在车里用移动电话给公安局的肖副政委打电话。肖副政委是他在部队的战友，他的侄女招工到交通局还是老王帮的忙。电话通了，老肖说他正在市纪委大院执行任务。老王一听让司机把车子直接拐进了纪委大院。
老肖正在开会，老壬请送开水的公务员把他叫了出来。还没说明来意，老肖就用手势止住他，接着点燃一支烟：“你也不用跑了，马局长的事情不好办。这次行动是省里政法委的尤书记现场直接安排部署的，行动前只有市委李书记、孟市长和市委管政法的副书记知道。我和武局长是命令下达的前十五分钟知道的。行动从11点钟开始，到现在为止，已经当场抓获各类违纪违法人员133名，其中有乡镇党委书记、镇长、市直部门的负责人，你们马局长也在里面。他和另三名局直部门负责人被分别关在纪委的几间办公室里听候处理。”
老王说：“能不能再想想办法？马局长平时对你和老武都不错。上次安排你的侄女，我只跟他说了一下，他就让人给办了。这次机关差一个管档案的，我正准备把她从收费站调上来，还要靠马局长点头。”
老肖思忖一会儿，说：“我再跟武局长商量一下。现在名单还没摸起来，尤书记和市里都还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人。抓马局长的那个组是尤书记从省厅带来的几个人，都不认识马局长，到时候我们就说他俩是夫妻，弄错了。能不能过关，就看马局长的造化了。”
老王一听马上说：“你告诉武局长，只要马局长一出来，你们局找我们要一辆桑塔纳的事包在我身上。”
不一会儿，老肖出来了，说：“你把车开到大门口等着，人马上放出来。”
只五分钟，马革出来了。他一头钻进车里，朝老王点了点头，吩咐司机回局。老王觉得马革的声音有点颤抖，再往脸上一看，都没了血色。
他们走进局办公室时已是凌晨一点。老王关上门，马革上前一把抓住老王的手：“让你费心了，关键时刻见知己啊。”说完泪花闪闪。
老王忙说：“马局长，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封锁消息。饭店那边我已跟王根打了招呼，冋头我再跟司机小刘和小赵交待好。我现在还要往公安局的老武家里去跑一趟马革马上说：“我们一起去。”老王拦住他说：“你现在尽量不耍走动，只当没有这回事。我去尽量把工作做好。另外，老武上次找你要一辆桑塔纳的事你得答应人家。”
马革连连点头：“你告诉他，下星期让他的司机来提车。这事你安排，在党委会上就说是用实际行动支持市里的‘见义勇为基金会’。”
马局长快下楼的时候，老王追上来：“明天早晨的党委会得照开，不然大家会疑心出了什么事。”
马革扶了扶眼镜：“对对对！你明天赶早通知他们。”
第二天，老王像平常一样最早来到办公室。他叫来公务员，在大门口的黑板上写了开党委会的通知，然后点燃一支烟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若有所思地兀自喷云吐雾。7点半，分管公路施X工程的副局长老侯进来厂，找老王要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马局长又不在家，开个什么党委会呀。”老乇告诉他，马局长已经从省里回来了。老候一笑，出去了，边走边自言自语：“回来了？才进去的就出来了？”把老王怔在那里，他心里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党委会9点钟开始，差十五分钟，大家就二三两两到齐了。去年才从乡镇调上来的副局长老刘笑老侯：“你狗日的把头发梳得油亮亮的，夜蚊子飞上去都打滑，一狞就是个嫖客形象。”老侯也不示弱：“你们都是表面上正经，上次在剧院看戏，穿超短裙的姑娘大腿一抬，你他娘的眼睛瞪得像牛卵子，你当老子没看见？”
马局长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来到会议室。他扫视一眼参加会议的八名5级后说：“现在开会，由我传达省里纠风会议精神。省里要求我们在本月中旬全面展开整风工作。省厅党组说，纠风必须要正党风，所以首先要在班子中开展整风。我们党委成员都是整风的对象，省厅将派李副厅长巡视这次整顿。希望大家从现在起，一边工作，一边参加整风。今明两天要完成自查报告，党委班子的自查报告和整顿方案由老王起草。”
等几份文件念完又讨论了几项具体性的工作已是中午12点半。一散会老侯又嚷开了：“老子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玩人家大姑娘，整党都不怕，还怕他娘的整风？”
还是老刘跟他对阵：“你的生活作风一塌糊涂，看你这问怎么过关？”老侯一下把手里的烟头弹得老远：“老子看这次谁不得过关！”
老王心里又一沉：这老侯百分之百知道了昨晚的事。
下午上班的时候，公务员来叫老王到马局长办公室去一下，说是研究整风方案。一进门，老王就把昨天找武局长的事说了一遍：“武局长说他那边没问题，已经稳好了。我下午再到饭店去找王根，让他把苏小丽送到省城去找个地方避一段时间。”
马革说：“你去永恒公司找老李，让他划一万元钱过来，小丽在省城还要花费。”
“钱的事我来办。只是谁把小丽送出去合适？”
马革想了一会儿说：“还是让我的司机小刘去办吧。省城还是他熟些。”
这时老王才把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发现老侯今天有点不对头，好像他已经知道：仆么。”
“你再进一步观察一下，如果他真晓得这事，我来找他一次。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关系还不错。”
老王连连摇头：“这不行。你没来之前老侯就是二把手。市委魏副书记六十年代在他家里住过，那时老侯才六七岁。他妈是全公社有名的一枝花，副书记住下不久他们就好上了。虽然三十多年了，但魏副书记不忘旧情，一当上市委副书记就把老侯从一个小学教师提到镇里教育组的副组长，只两年工夫他又成了交通局的副局长。从去年开始，老局长只差半年就退下来，老侯又成为一把手的人选。要不是三个小秘为争着和魏书记上床寻死觅活大闹市委会造成市委门前交通阻塞，最后把魏书记搞得撤了职，现在的一把手是老侯不是你。他对你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能没有意见？”
老王一席话把马局长说得哑了口，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办法。“这样，你先把小丽的事安排好。回头我们再想办法。”老王道：“不能再迟了3要不我去找找他，我和他还算处得来的。”马革还是觉得不妥。
二
当天上午，苏小丽从这座城市神秘地消失了。
下午，马局长到市里开会，讨论进一步争取高速公路从市内过境的问题，直到晚上8点才回到家里。爱人出去跳舞去了，小保姆正辅导儿子做作业。他到浴室胡乱地冲了个澡，就躺在床上，往事一幕幕像过电影。
他二十二岁从省农业大学毕业，被分到市农业局当技术员。默默无闻干了五年，他的命运出现了转机一一党的干部路线来了一个大转弯，上面提拔干部突然兴文凭要的是知识化、年轻化。整个市直机关，才十三个大学生，马革是响当当的本科生，最年轻的知识分子，当然在提拔之列。很快，他被调到远离城区的流水镇当党委副书记，成了响当当的副局级。这是个三万多人的山区镇，三县两锴交界地。党办秘书刘敢给他介绍说这里是“灯亮照两省，鸡鸣闻三县”。书记镇长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文化不高。班子里面的其他几名成员，最高的也才是高中文化。小马一来，理所当然地成了人们心目中最有发展头最有前途的十部。党委分工让他分管农业，这恰好是他的专业，干起来驾轻就熟。他那时还没有结婚，整天就在乡下田里转。不久他就证明了自己的优秀。他请来母校的两名水稻专家，在全镇推广高产优质稻。这一年，全镇粮食总产创了历史最高纪录，其他乡镇的粮食卖不出去，粮食收购部门说品质差。而流水镇的粮食有多少要多少，粮食部门上门收。于是调查组来了一批又一批，省报在头版头条发了新闻，党办秘书刘敢写了一篇《流水农民在专家型下部带领下一年脱贫》上了内参。省委书记看后立即批示：请省政府的同志就此考察一次。如属实，我主张在全省推广，并拨给流水镇农业发展周转金以资鼓励。再隔不久省里管农业的高副省长带领一千多名干部到流水镇召开山区农业现场会。高副省长接连看了四五个农户的责任田，了解收成。大家都说粮食增产粮食约1卖是小马书记有本事，托马书记的福。高副省长站在田头嗟叹不已：只要我们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实事，老百姓是会记住我们的。他转过身，绕过书记镇长拉着小马的手久久不放说他像个共产党的干部，并说小伙子好好干，天地广阔得很！现场会上，高副省长亲自作了一篇题为“学习流水精神，打一场山区脱贫攻坚战”的动员报告。
像做了个梦，马副书记就成了马镇长。这时他才二十八岁，在乡镇党委书记、镇长中，他最年轻。少年得志，他把心思更是放在工作上。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市委组织部的狄部长这个被乡镇干部公认为十分关键的人物在春节的时候送去五千元人民币，他觉得应该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后一句改成“出门靠领导”。那天已是腊月二十一，狄部长带队到各乡镇考核领导班子去了，部长的夫人收下他的纸包后对他说：“我听老狄说起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