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属于消息灵通人士，龙门镇的“政变”他几乎和那个神秘的刘凤同时知道。他灵敏地嗅到了一点“腥昧”，便兴致勃勃地跑来。走在路上，顺口溜已经编出来了一哪里宫场要换班，哪里就有空子钻。苻人跑官用公款，有人发财靠使帆。马儿不跑腿要软，官儿不跑梦难圆。你跑官儿找门子，我把门子送上前，送上前，要价钱，买空卖空都喜欢。他也有编顺口溜的天分。当初，他就是凭着这份才气进的电视台。
龙门镇的岁月似乎还是那样子流淌。
他却看出了曰子里的风吹草动。
孙记者首先找到了丁镇三。他曾经在丁总这里多次吃过闭门羹，换了别人早就没有脸再来了，可是孙记者4众不同。他是这样一个角色，你打了我的右脸我再微笑着把左脸给你递过去，直到你不好意思打为止。什么叫本事？这便是一般人所不具备的本事。于是，他得了一个绰号：超级粘糕。这不，连丁总都不大好意思再让人家吃闭门羹了，叫人开了接待室，表现出礼节性的热情。孙记者开门见山一句一我给您提供政治情报来了一一更是像磁铁一样吸住了丁总。总这几天耳朵特别尖，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的小耳朵像那个东西坚挺起来。
孙记者说，昨天下午四点半，县委召开了常委会。说了这么半句，话头便戛然而止。
丁总赶紧推过一盒硬盒大中华。
孙记者优雅娴熟地抽出一支，丁总破天荒地起身弯腰摁着了打火机为其点烟。丁总在心里说兔崽子，在本县鄙人只为黎书记一人点烟。小记者斜一眼这位不可一世的丁总，吐出一串漂亮的烟圈，一直把烟圈图欣赏得消散以后，才压低声音，说黎老一在会上表扬你了，说龙门镇的丁镇三不仅仅是一名优秀的企业家，这个人的政治素质也不错，一点点也不比咱们一些乡书记差……丁总，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你听得出其中的潜台词了吗？
明白，明白。丁总慌忙点头。他很兴奋，纵欲过度的面庞涌起一片红潮。
孙记者打量着丁总，说，这种节骨眼上你需要给黎老一的表扬提供证明哟，懂不懂？
丁总破天荒地表现出谦恭和求教于人的神态，说请指示，请指示。
也就是说，你要让全县更多的人知道你，知道你的红木集团公司。我准备亲自为你赶制一个专题，十五分钟，表现你的业绩，表现你的政治素质。至于费用嘛，都不是外人，老朋友了，我只收成本，三万元。怎么样呀，丁总。孙记者说。
丁总说一切按孙记者的指示办理。三万元，应该的，过几天你来办手续吧。
没有喝酒人已微醉，这叫作酒不醉人钱醉人：账是明摆着的，略施小计，或者说稍借东风，一万又五百的回扣就要到手了。
第二个便去找云镇长。
孙记者和云镇长打过几次交道，云虽然手中没有多少权力，人却厚道随和所以他和云镇长见面便称兄道弟，随即送上深切的关怀。他说我听到了一个东要消息，我不能不来了。不来的话，就有点儿对不住兄弟啦。拉过一段近乎后，他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据最可靠来源提供一一等一会儿我和你说明消息来源的可靠程度一性龙的推荐了丁而没有尿你。
云镇长说无所谓的。
他叫了一声麻木，又说怎么能是无所谓呢？
云镇长急忙打断他还要说下去的势头，说一个农民的儿子当上镇长祖坟就冒青烟了，真的，我已经足心满意足了。不过，兄弟的情我领了，谢谢。
有点儿刀枪不入，庄户刁。看来专题片是拍不成了。不行，贼不偷空，我不能打哑炮。孙记者内皙的面庞慢慢变红，开始表现出十分地不好意思，说，看来只好以后再为大哥效犬马之劳了……不过，不好意思，小弟如今碰了一道难题，还望大哥鼎力相助。
云镇长诚恳地说你说吧，我能办得到的一走办。
我……在城郊盖了一幢小楼，想从你砖厂先借五万块砖救救急，不知……孙记者支支吾吾地说云镇长很快写完一张条子，说，镇上的砖厂我的条子不大好使，槐树庄的砖厂还行。你去找汪秀英汪支书，她会给你办妥的。
孙记者嘻嘻笑了，说，大哥也玩起了新潮，早就听传说你和汪支书也有一壶？
云镇长爽朗地笑了，说第一个恋人，她让我尝了一杯苦酒，如今，做了朋友却很铁了。别误会，绝对没有什么事的。
出师大捷连着小捷，孙记者十分亢奋。到了中午，他又拉出了龙辉，破天荒地掏腰包请他喝酒3酒过三杯，他遗憾地说这次来龙门，美中不足之处没有带上美美一块儿来。龙辉问美美？弟妹还是情人？他大笑，说这年月谁还带着老婆出门。你知道卖美是谁吗？说出来吓哥们儿一跳。龙辉这个人特别喜欢搜集桃色新闻，比如丁镇三，他就给他弄了足足两大本，甚至丁和刘的私生女他也知道叫什么名字养在什么地方。一个喜欢听，一个又故弄玄虚，于是两颗脑袋迅速地给凑在了一起。孙记者挤一下眉眼说，美美就是黎美美，黎美美，就是黎老一的千金。龙辉惊得咧开了大嘴巴子，半天才缓过气来。然后便是佩服，便是敬酒，便是大诉“副”了六年的苦楚，便是求他帮忙，活动活动镇长。
孙记者心里说傻X，镇长梦你就做吧，有云某某丁某某在你的上头，镇长梦一万年你也难圆。可是，嘴巴子却是一口应允，说，兄弟们，成人之美，益寿延年，不过……如今干什么事都要打打油。
龙辉说我懂，我懂。你稍等，稍等。半个小时以后，龙辉就从他的小金库一一镇办二号井提来了一万元。一摞人民币他压在胳膊肘子下边，吸引得孙记者的目光蛇一样缠在上面。可是，龙辉并不马上交钱，而是说，你先活动活动，过几天来拿钱吧。
九
黎美美货真价实，乃黎书记的独生千金。只有几首小诗的诗人，头衔却不大不小，县文联协会副主席，括号里正局（县属孙记者回到县城，咬咬牙提出了自己的五千元存款，送到美美的单身卧房里。得意忘形地说，政治这玩意儿真是一个宝葫芦，要什么给什么。美芙说，这五千元是给我的？
他笑眯眯地说，你个是犬犬叫我庄户刁吗，还有仆么存癖。今日咱也“大款大款”。
美美飞一个媚眼，说又是从哪里坑蒙拐骗来的？
孙记者摊摊双手，说仆么话。专题片劳务费，叫稿费也行。
美美抱住他，亲一个嘴，说，我和你好，第一是为了性爱，第二是为了情爱。我只是迷恋你的才华和男性的雄劲，却一丁一点也不会图你那几个臭钱。她说的是实情，两人交往三四年了，大部分场合都是女人掏腰包。美美这次又把五千块钱拿起来放进孙明的大哥大包。孙明也不客气。他知道应该如何去对付美美的欢心。他会很容易地把这个女人修理得浑舟绵软面若桃花四肢舒展春水盈盈。女人忘记一切的时候，男人吻着女人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想求你在黎书记面前说几句话……女人偏开脑袋，气喘吁吁，说，我、我和老爸三年前就闹拧了，我对爸爸的影、影响力等于零。男人说，那、那陪我到龙门镇去一趟总可以了吧。
当天下午两点，孙记者借了一辆奥迪，拉上黎美美又来了龙门镇。他在泉水山庄包了雅间，宴请丁镇三、龙辉。美美作陪。他问自己：一锅煮好吗？他对自己说就是要一锅煮，这也是一种拍卖嘛。席间，他不停地给美美夹菜，点烟。又公然地把一条大腿压在美美的一条大腿上。他带头向美美攻酒，丁和龙也紧跟不舍。不大一会儿X夫，美戈便烂醉如泥了。他也不避讳，抱起美美便进了一间房子，给美美脱鞋，给美美脱外套，然后又躺在美美奇边，给美美按摩，拿捏，让美美尽快人睡。
这一切，丁镇三和龙辉都一一看在眼里。
美美睡熟以后，他驱车来到了丁总的公司，丁总也是刚到五分钟。他说，丁总，那三万元赞助费可以办手续了吗？专题片摄制组明天就要来了。丁总说，你到财务处去办吧，我安排好了。半个钟头以后，他又找到龙辉。龙辉二话没说，便把没有拆捆的一万元乖乖地交给了他。
十
龙书记，我到机场去接就可以了，你在泉水山庄门口迎候吧。云镇长说。
我想，我还是应该亲自到机场去迎接为好。龚老先生的爱国爱乡热忱深深地感动了我。我们一切都要尽心尽力才是。龙世雄说，学生欢迎的仪仗队、鲜花、彩绸我都让龙辉办好了。还有，你说龚老先生有腰疼，如今已是霜降，我专让山迮准备好了白锡烫壶，还有粗布被里的被子。你说龚老先生爱吃山韭花沾儿腐，奶子山里的张支书已经送来了，装在一个泥罐甩。
石镇长被龙书记的安排真真正正地感动了。想不到这个叫人伺候惯了稍有伺候不周就训人就黑脸的龙门皇帝伺候起人来竞如此周到如此心细如此温馨。他想代表姑父说一些感谢的话，可是厚厚的嘴唇拙拙的舌头竟然没有能力表达出内心的激动。他只说出半句话，难为你了……说出来他又有点后悔，因为他感觉到这半句话有点词不达意，有点容易让人误解，他急于补救一句什么，却又想不出什么词来。吭哧半天，他才说出这样的也不甚得体的话，黎书记那里，你是不是也汇报一下？龙书记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木讷和那半句话，正陷入一种沉思状。后边的一句话倒是让他不大顺意，他说，忙什么？签完合同再汇报也不迟，免得万一放空炮。云志中想龙书记说得很对，考虑问题应该留有退路，便连连点头。
于是书记上了他的奥迪，镇长上了他的桑塔纳，一前一后往省城的东郊机场驶来。
下边的一系列场景不必细说。单说席毕曲终，龙书记、云镇长陪着台湾的龚老先生走进标准绝不亚于三星半级的套房，故事的发展才有一点嚼头。
龚老先牛分明地叫出了龙副县长。
龙世雄一怔，云镇长也是一怔。
龙书记说，我还没有……到任。不好这样叫的，老先生祝贺你高升了，龙副县长。老人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五百万是定了，几天以后就可以签订合同的啦。不过，鄙人有儿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志中心中擂起了小鼓。他抬起眼去着姑父，目光里有胆怯的请求。因为他不敢确定姑父要讲什么话，所以也就不好用目光表达出具体的请求。
龙书记急忙说龚老先生，有话您尽管讲，我能办到的决小推诿。
龚老先生点点干瘦的脑瓜，说我这个人一向讲究开诚布公，尤其是对合作者。你给我戴了那么多的桂冠，其实，鄙人实在不敢当。我来投资，说白了，主要是来还人情债的，几十年来，小云和他的爹爹，对我的亡妻关照备至，人情融融，给亡妻凄苦的生命注入了温情和希望……我很感激，听说小云在龙门镇做着长官，便想用这种方式来偿还一点点人情债。其次，我是一个生意人，看好你们的红木集团公司，投一点资也是为了赚钱啦。
云镇长有点狼狈，不知道说什么好，支吾肀天，才说出一句他认为是最要紧的，姑父，您……我不楚龙门镇的长官，龙书记才是。
龙书记说，老先生的根子还是齐鲁血性中人，实在、痛快。
老头子看看两个人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敢实话实说。如今龙先生又高升了，已经没有顾忌，所以，我才声明我的投资有一个先决条件，请你们斟酌，答复。如果你们答应我的这个条件，我的投资还可以上升至八百万。
姑父，您……就不、不必说了吧。云镇长已经猜到姑父要说什么了，憋红了面庞，急忙不顾礼数地予以阻止。又知道台湾来的姑父肯定小一会听他的，所以就更加着急，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不妨让老先牛说一说嘛，老云。龙书记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镇长。
台湾老人冷冷地扫一眼龙世雄，斩钉截铁地说，代表贵镇在合同上签字的必须是云志中。
可以嘛，他本来就足镇长，有这个权力嘛。龙书记说。
不，他必须是龙门镇的真正的长官，他才有资格签字。老人小声但很决绝地说。
姑父……您这足毁我。云镇长的叫卢已是痛苦不堪龙世雄的脸膛一奚间由白变黄。眉弓扭曲儿下，终于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苦笑，说，老先牛，这件事，这个条件，龙、龙某人可是不敢答复你，也没有权力答复你。
那好，你向你的上级汇报一下如何？我这样做，也许是苛求。可是，中国人不是兴举贤不避亲的传统吗？我认为，云志中弪个好人，好官，能够接、接好你的班。我希望你把这些话全部地不要遗漏地汇报上去。龚老先生说。
龚老先生最后这句活让龙世雄听了还是很舒服的，多少冲淡了刚才的愤懑。他又恢复了正常、理智。他想，这样子与我有什么不好？凭良心讲，云志中比起丁镇三来，似乎对我更好，更讲究一点上下左右。丁镇呀丁镇三，对你，我已经尽力尽心了，
你半点也怪不得我了。往深处想，五百万变成八百万，虽然是云志中牵的线，口仍旧是我的政绩呀。只足汇报的时候要尽量淡化云志中的作用，尽量加重我的份量。咦，不妨把这条消息透露一点给丁镇三，也许他还会再买我的账。想到这里，他已是满面堆笑，说，老先生放心，我会认真负责地汇报。其实，我和志中一直是好朋友，他这个人有素质，对我六年如一日，恪守职责，一心配合〔
这时候，云镇长站直身子，给姑父鞠了一个躬，说，姑父，我姑从小疼我，教我，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她不止一次和我说做人要有人格，要有骨气。我当上镇长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我姑买来了月饼，拿出泡好的洒枣、花生、栗子，让我到她那里过节。我去了，她挺高兴的，说：我想你不会来的，镇上不是在给你贺宫吗？我说，我不叫他们搞了，免得叫人家烦。姑给我倒上一杯酒，对着那天挺圆的月亮，说屮儿，你如今大小也是一个官了，其实，一个人官做大做小没什么，顶要紧的是给百姓干点真事、好事儿。干了，官小，人也大；不干，官大，人也小3姑父，说实话，我姑那天还说了您，她说，你姑父当年官做得不小吧？比县於还大吧，可是，他们不给白姓千事，结果又怎么样呢？她说：小中，你看看这月亮，它天天看着人间，也看着你们当官的，它公正着哩，一定叫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刚才我又听到了姑姑那天的说话。姑父，谢谢您的关护，可是，我有我的人格和准则，我向您郑重说明，不管您最后投资与否，我是不会在合同上签字的，因为龙门镇现在的长官还是龙书记。至于以后是谁，要由县委来决定，您不能向龙书记提出这样的条件。云志中说着已是眼泪汪汪了。
志中，这又何必呢？龙世雄说。他承认，他的心弦也被云志中的表现揉得一阵阵颤动。
云志中又转过身子面对着龙书记，说，龙书记，如果你还承认这儿年我是尽心尽力维护你的话，请你千万不要向黎书记汇报此事。如果你非要汇报，也请你务必把我的态度一起报上左。算我求你了。
十一
第二天，龙世雄还真的去了县委，专门向黎书记汇报了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