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后山,青竹林地,云天微晴。
每一年都会有新的竹叶长出来,而石凳,石桌,却一成不变,有些年月,上面温凉光滑,显然常有人来此。
“不行,这可不行,我不答应,绝对不答应!
我是不会跟那个什么叶赫连锋一起回云梦宗的,这样的狗屁施舍,我他吗的才不稀罕呢。少爷,你这态度,难道是打定了主意让玄夜走,是吗?
那……
那真的很抱歉了,这一次我玄夜不会听你的话,少爷,你是知道我的,我只要了拿定的主意,就不会改变,所以,你不用再劝我了,”一袭泼墨般黑色劲衣的玄夜,背靠在一株碗口大小的青竹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低头合上双眸,声音淡淡冷冷,虽然姿态放松,却丝毫没有娴静之意,反而多了几分萧杀锐气。
然而,话音落下不多久,见说话的对象仍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陆玄夜不由睁开双眼,盯着歪坐在石凳上,手撑托着额头,一言不语的陆七风,继续解释道,“况且,近日来沉寂许久的王家,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按的什么心,路人皆知,陆家恐怕无暇顾及少爷你……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虽然现今修为低微,但好在有足够的能力来威慑敌方,如果这个时候我不在少爷身边保护,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这个责任,我担当不……”
陆玄夜说话的风格很自我,也很自负,此时全然没了半点仆人的模样,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没有了主仆的顾忌,也没有了隐瞒实力照顾陆七风感受的企图,就像两个交心的朋友,只是就事论事地说明白理由,以及他的意愿,然后交由对方来评定自身的对错。
“好了,你别说了,玄夜……”
陆七风打断玄夜略带歉意又有自责意味的话,唇角微动,声音冷冷淡淡似是并无什么感情,抬眼笑了笑,暗叹道,“你小子,你性子急又是一根筋,就这么一点心思,别人猜不到就算了,我这个做少爷的还能不知道吗?
呵,这乌阳镇上的年轻人里,就几乎没有不怕你玄夜的,只用淬体四重的实力,可以干净利落地击败王家那个淬体六重的胖小子,把他打得连滚带爬的,要说你的实力就只是表面上的那样,可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
你故意压低自己的修为,出去了好让我有点颜面,这一点,我清楚的很,你也不用解释什么,我也多希望你可以一直跟在我的身边,至少我还能找个这么说话的人,但你必须要清楚,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你有机会,你有机会摆脱现状,你明不明白,究竟明白不明白?!
摆在你面前的可是大好的前程,换做是我陆七风,我一定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下来,我陆七风就算做事再混账,再怎么招人厌烦,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兄弟的前程毁在我的手里!”
“可是如果我……
这么一来,七风你……”
听明白了陆七风的意思,玄夜似乎仍然不愿意松口,虽然他很清楚地知道,叶赫连锋所给他提供出的条件,放在任何地方,任何人的面前,都是足以令人疯狂的。
云梦宗的内门弟子资格,绝对不是像他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可以拥有的,直到现在,他觉得这条件虚幻到不像是真实的,因为内门弟子意味着被云梦宗德高望重的长老收为弟子,有些长老都已经不再收徒,但也有例外,这和成为外门弟子的诱惑相提并论。
这绝好的机会,可能是他陆玄夜踏出乌阳镇的契机。
或许,也可能是一个他陆玄夜,此生此世,可能抓住的唯一机会。
毕竟是年轻人,终归有着不甘平凡的傲气,他虽然身份卑微,但又何尝不想看一看站在大陆顶端的风景,那一定会美不胜收场景,值得向往!
玄夜深吸了一口气迟疑片刻,还想要接着说话,只是话间气息不稳,和陆七风对视一眼,陆七风皱眉打断他,冷声道,“玄夜,云梦宗是我让你去的,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必须抓牢,这是命令!
我作为少爷,不能为你提供这样的条件,深感惭愧,脸上无光,然而,我是怎样,如何,是生,又或是死,对你玄夜而言,这并不重要。
你要活出你自己的人生,不是陆七风的人生!
我从来没有命令过你什么,哈哈,没想到却要在这个时候来命令你,跟随叶赫连锋去云梦宗,不要回头,这就是我的命令,不容置疑!”
陆玄夜闻言不由略微瞥了下眉,伸手抹了把脸,转头望向陆七风,夕阳余晖虽柔和墨晕,但猛然眼角一耀起的辉光,陆七风那锋利藏于静若止水的面容下的傲气,忽而在深远的眸色中闪过淡淡微芒。
陆七风本来以为玄夜会像以往那样,不同意自己的建议,就上来和自己比划个一招半式,打闹到自己改变主意,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对他这样的态度,玄夜现在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反而又低头微闭双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下一次开口,又会说些什么?
突然,玄夜深深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这个不是很难下的决心,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我明白了,我会接受你的命令,和叶赫连锋一起去云梦宗,只是若是我不在,七风你……
你要好好保重……”
一时之间,无数尘封的回忆涌向心头,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而他又能做出一番什么样的事业,全是未知。玄夜此刻有很多的话想要说,想要去表达,至少能够离开得没有什么遗憾,但所有该说想说的话溜在嘴边,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句,
——好好保重。
“喂……
喂,你小子,瞧瞧啊,这不应该是挺让人开心的一件事吗,为何你要沮丧着脸?”
陆七风再次淡淡抬头,起身而来,伸出拳头在陆玄夜的胸前重重锤了两下,故作开心地大笑道,“玄夜,这几年以来,你为了要压制不断增长的修为,和几乎蕴满的灵力,不让一般外人看出来,这其中的过程,想必……
想必很是难受吧。
好在呢,从今天开始,你便再也不需要那么做了,放手去做吧。记起来没有?我早就已经说过了,玄夜你并不属于乌阳镇这一个小地方,属于你的,是整个大陆的风景,外面的世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陆玄夜拍了拍陆七风的肩膀作为回应,也蓦地挤出一丝微笑,只是他的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滋味,是悲,是喜,都堵在胸口,无法一一细数。他其实很清楚陆家少爷此刻的复杂得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心情,一如这些年来,这位少爷受尽家族的非议与内心痛苦的挣扎。
真的很痛苦。
又是一段让人压抑的沉寂,只有风穿竹林发出的清脆鸣叫。
“时辰也差不多了,玄夜,”陆七风压下所有离别该有的情绪,扬唇一笑,开口打破了该死的沉默,催促道,“快点去吧,别让叶赫连锋那边的人等得太久。
喂,小子,你不要看不起你家少爷,不用太担心,叶赫家我说的话,自然算数,半年之后,我亲自会去云梦宗找你。到时候,我可是很期待看到你的风采啊。”
玄夜眉心收紧,双手抱拳,目光如炬,并且语气坚定,狠着字音道,“半年,半年,那一天,少爷,你一定要来!”
“放心吧,本少爷,什么时候说过办不了的事了?!”
陆七风一如往常的话语,与玄夜相视一眼,随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叶赫连锋这几日以来,一直都在向陆府中打听一些关于玄夜的事,心思都明白,为了给云梦宗招揽人才,毕竟,没有哪个宗门会嫌弃人才多的。自然,把关的陆七风几乎不遗余力地向他推荐着玄夜。
起初叶赫连锋对于陆七风让玄夜成为内门弟子的提议,非常抵触。但是凭借陆七风前世叶开的眼界,以及玄夜的资质,确实在那群天赋异禀的人当中,也属翘楚,叶赫连锋终是做了让步。
去了云梦宗,就天高任翱翔了。
只不过,现在陆七风的修为不够,能够看见和观察的细节实在太少,玄夜这种天赋,今后究竟会达到何种境界,何种高度,陆七风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