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来到偏厅,一干人等全都齐齐聚首。除了花向晚认识的花家人之外,还有几位是她没见过的,她刚进入偏厅的时候,众人正在为某件事争执不下。
张谦恭谨地坐在岳氏的下首,花云渊则坐在岳氏的身旁。十多名身穿绸缎或麻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一边争论不休。甫一踏入里面,众人先是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之后又继续讨论着。
花向晚倒还镇定,兀自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听他们讨论的内容。倒是旁边的春喜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之间进退不得,见自家小姐一马当先,只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十多名陌生人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听闻花家会承担此事,个个都跑来花家询问。在听闻花家要求撤诉后,纷纷表示,只要愿意赔偿他们的损失,他们就去县衙撤诉。
张谦正在就这事同他们讨论。
既然要求撤诉,首先就要找出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既不能损害双方的利益,又能让花仲祥不受任何的皮肉之苦。所以,这个理由不能是因为花家愿意赔偿损失,而要求衙门放人!
衙门会说:你当县衙大牢是你家开的,说放人就放人?
也不能让商人们直接撤诉,否则商人们就会接到直接从县衙大牢发过来的传票,要求去衙门询问。按《大庆律》,诬告他人是要反坐的,所以,在撤诉上要有一定的技巧。
张谦是读书人,曾经还考中过举人,所以,对于刑诉案件的事情比那些商户们要懂得多。那些商户基本上都以他马首是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得众人理出了一个合适的方案后,由其中一名最大的商户接手了此次撤诉的重任,连同十多家商户的证明,一起出了花家大院。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没走。那人长得微有些富态,年纪差不多四十岁,与张谦站在一起,张谦还要对其恭敬几分。但他却对张谦很是礼让。只因大庆朝对于读书人的看重,即便那人年纪比张谦大,也是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对着张谦说话,谁让人家曾经考上过举人呢?虽然迫于无奈而****贱业,但毕竟是读书人嘛!
那人双手抱拳一礼道:“张公子,可有什么需要某帮忙的?”
张谦还了一礼:“高老爷客气了,承蒙您的大恩,我代我家老爷谢过!”
那高老爷笑呵呵地摆摆手:“哪里哪里,说到底,也是我对不住花老弟,帮点小忙算不得什么。”
张谦又是一礼,唬得那高老爷急忙避让到一边。哪能让举人给他行礼?
花向晚却是知道,张谦这是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再听他们刚才的一席对话,对这人的身份也有了大致的猜测。如果没猜错,这人就是她老爹的好友——高远了吧?
他因此次的事件,对花家终有愧疚,这次登门拜访,也是希望能帮得上忙。
果然物以聚类,人以群分啊!
她老爹性格耿直憨厚,所以连同结交的朋友都是守诚讲信之人,管家张谦更是不用说了,但他显然要比自家老爹精明一些。
高远又向坐在一旁的岳氏慰问几句,言语间颇有些自责。岳氏识大体,到底没有多大的苛责,一席话下来,倒像是各自揽责任。
花向晚却是走到张谦身边,出声询问:“张先生,是否我爹明天就能回来了?”
“嗯,是这样的。大小姐不必担心,子诚已经安排妥当了。”他说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轻松,没有平日里对着她总是一张扑克脸的态度。张谦犹自沉浸在喜悦当中,没有发觉。倒是高远和岳氏看了个分明。
见了花向晚,高远自然不会同对待张谦的态度那样恭谨,反而是花向晚要向他这个长辈见礼。但因为花向晚‘失忆’了,所以理论上花向晚是不认得他的。
花向晚朝着岳氏的方向看过去。岳氏会意,急忙道:“这是你高伯伯。”
花向晚这才上前一礼:“高伯伯。”
高远道了一声好,又询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算是慰问了一番。接着便告辞离开。如果是平时的话,少不得要留高远吃顿便饭再走。只是,如今花仲祥不在家,岳氏不好挽留,便让管家一路相送。
此时,天色已逐渐暗淡。岳氏招了一个婆子,让她去备晚饭。这几天,花家气氛一直处在低沉状态,听闻明日花老爷出狱的消息,个个都兴奋的很。这些下人们在花家都待了好几年,平常主子对下人又和气,自然是希望花仲祥平安出狱。而对于花家破产的事情,倒是从没有顾虑那么多。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没有一点担忧。
夜里,红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见旁边的绿萍一副没心没肺睡得香甜的模样,忍不住将她拍醒。
“诶!绿萍,你说要是花家倒霉了,我们俩要怎么办啊?”
那叫绿萍的丫头好梦被人叫醒,不满地嘟囔道:“该咱办就咱办呗……”一翻身又要继续睡,却被红菱一把掀了被子。
三月的夜晚,春寒依旧料峭,加之衣衫单薄,绿萍忍不住抖了抖身子,睡意也被这寒意激得去了大半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语气哀怨:“红菱……”
红菱却并不理会,只是道:“咱们得为自己谋个出路才行,不能让主家再把咱们卖给别人去!”
“怎么谋?”绿萍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地问,看得红菱一阵气苦!
论地位,她和绿萍都是一等丫鬟,一个是花云渊身边专门伺候笔墨的,每个月的月俸也是相等。可红菱却总是觉得自己比绿萍低了一等,只是因为绿萍识字,而她不识字的缘故,也正是因为如此,绿萍才被选中在花云渊身边伺候笔墨。
在这个时代能识字的丫头总是能让人家高看一眼的,所以红菱才忍不住起了一些心思。
以她的想法,花家若是倒霉破产了,一定会遣散一些下人的,到那个时候,身为一等丫鬟的绿萍会因为伺候花云渊的笔墨而被留下来,但是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做的事,绿萍可以代替,但绿萍做的事,自己却代替不了。而她又不想回到自己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在这里虽然是做下人,但好赖还有一碗饭吃,主子对自己还不错,也不像有的大户人家,规矩多,对下人非打即骂,甚至随便打发发卖了都是家常便饭,红菱实在不愿意失去花家这个倚靠。
离了花家,她能去哪儿呢?
一动心思,就想起了给花云渊做通房丫头这样的想法,却不小心被春喜撞见了。当着她们的面,春喜或许没有说什么,可指不定背后告她一状呢!她得尽快把这件事落实下来。
看着身边一脸困倦的绿萍,红菱收敛起脸上的神色,态度一转温和地道:“我就是睡不着,找你说两句,没事了,你继续睡吧。”说完,便将被子还给了绿萍,自己在一旁想着心事。
这些事,花向晚自然是不知情的。古代人睡得早,起得也早,初来乍到的这几天,她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而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闲下来,就想起自己不识几个古文字,忙叫春喜找了一本千字文。
千字文是由南北朝时期的周兴嗣编纂,这位周兴嗣是梁朝的散骑侍郎,地位相当于现代的中央办公厅秘书或者顾问。千字文顾名思义是由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据说全文一千字没有重复的,也正是因此而被视为开蒙识字的最佳选择。
花向晚就着昏黄的烛光挑灯夜读,这种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后世高考时期那种紧张的气氛。不仅要学习基本的识文断字,还包括一些生活常识,时间紧,任务重!若是胎穿该多好啊!自己就有大把的时间来学习。可是,这具身体如今已是十五岁了,估计安稳不到几年。她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但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嫁人,而且还能让家里人无话可说,那就需要慢慢琢磨了。
来吧!古人云: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古人又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春喜,帮我找一根鹅毛来,记得要鹅的尾端最硬的那一根。”花向晚发现自己一握毛笔就忍不住手发抖,无奈之下只好打算先用鹅毛笔代替。
春喜却是一脸的疑惑:“小姐,要鹅毛做什么?”
“你家小姐我自有用处。”
春喜吃吃一笑,再看她发抖的手,以及宣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不禁疑惑更甚:“小姐写的这是什么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啊……”
春喜又忍不住笑了:“奴婢记得小姐最爱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平时练字的时候也总是以卫夫人之字临摹,这一手书倒是怪异的很。”说着,忍不住瞧了瞧花向晚那几个大字。
花向晚知道那卫夫人说的是卫烁卫夫人,此人是晋朝著名的书法家,汝阴(今安徽阜阳)太守李炬之妻,世称卫夫人。而这簪花小楷据闻也是她发明的。
“你懂什么,我这叫一手两书,摹的是草书。快点去吧,别在这杵着!”花向晚说的有些心虚。不知道张芝和王羲之听到她这么说,会不会跳出来掐死她!
写字的事是需要慢慢来的,急不得,但认字一事却是刻不容缓。她手上这本千字文,生僻字居多,正好拿来练习。
春喜乖巧地应了一声,去给她找鹅毛去了。
花家的后厨就养了几只鹅。由看门的花老汉打理,平时没事的时候还可以照看厨房。鹅这种动物,秉性也是十分的凶猛,遇到陌生人,二话不说先给你一口,你若是惹了它,有时会群起攻之!
春喜平时很是怕那些鹅,自己不敢去拔毛,打算先找花老汉,让他帮着拔一根下来。
后厨位于花家的右侧,需穿过整个后院,行至中门,再往南面即可。而花老汉则是在前门,也就是说,春喜需穿过后院,过了中门,还要再过两个门即可。花家没有后门,只有南北两个方位开了侧门通道。南边的通道正对后厨,平时一些垃圾泔水之类的东西都是由此运出去处理的,北边的门是下人们进出的。若是有他们的家人前来探望,一般也是在北侧门。
春喜正埋首行走在后院的游廊通道,冷不防从黑暗中跑出来一个人影。由于没有防备,两人撞了个正着。春喜被撞了一个趔趄,等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