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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鞥古村(4)

沈白的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这句话,以及那个人说这句话时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他勒紧马缰绳缓步后退,当雨后的强光在他眼前汇于一点时,沈白忽然纵马扬鞭奔驰起来。

这个村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数倍。三年前这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风在耳畔呼啸,可是沈白的心却意外地安静,因为他终于感觉到纠结了三年的谜底就快要揭晓了。

果然就如沈白所料,顺着西指之向前行,一切便豁然开朗。可是前方的路越开阔,他的神情却越凝重,如果一切如他所想,这整件事的布局和手笔均是出自那人,那么鞥古村之行他能找到谜底并安然离去吗?那人看似一切都懒散随意,可是一旦有什么是他所坚持的,那么凭他的才华就一定可以办得到,只希望如果他们真的在鞥古村再度相遇,他们之间不是敌对的关系才好。

“大人,你似乎很不安?”眼前的路已经清楚明了,可是沈白握住缰绳的手却在收紧,陆元青能借着身体的接触感受到那种紧绷,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戒。似乎从认识沈白开始,他从未如此紧张认真过,那么能让他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又会是什么呢?

“元青,你对阵法、机关之类的东西精通吗?”沈白没有回答陆元青,他只是低声反问。

陆元青微微摇头,“机关阵法之类的书籍我也看过,不过精通真的不敢当……大人的意思是刚刚的荒草丛是由阵法演列而成的?”

“不只如此,我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陆元青惊讶地侧头道:“大人是说……周延安吗?”

沈白苦笑道:“我倒希望千万不要是他才好。”

“他不是死了吗?难道他并没有死吗?”

“不知道,我最初如此猜测是因为冯彦秋的反应,可是此刻我愈加肯定是因为刚刚的荒草丛乃是延安兄最擅长的一种雕虫小技,当年我和他求学之时曾用此法捉弄过良善的同窗。”

陆元青忽然笑了笑,“如果此事真是周延安所为,大人也要捉拿他归案吗?”

沈白摇头,“延安兄不会做此事的。”

“刚刚大人还在怀疑他,如今又如此肯定他不会,岂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大人与周延安三年未见,而且当初他又是那般的遭遇,难免不会从此性情大变,进而变得乖张暴戾杀人如麻……”

“他不会。”沈白翻身下马,牵马而行,“正因为他不会,我才猜不透这其中的原因。我来鞥古村并不仅仅是因为郭大人的案子,困住我的谜团也不仅仅是鞥古村这一遭……正因为我知道此行牵扯甚多,可能会极为复杂,所以我才阻止元青你跟来。那么,元青你执意要跟来鞥古村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之前那种害怕死于冯彦秋手下之说那就不用开口了,我们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是我自认为不会轻易看错人,你不会是贪生怕死的人。”

陆元青谦和地笑了笑,“大人拐了这么大的弯,还不是在为周延安说话。大人不会错看他,就如同大人也同样不会看错我一般……大人是这个意思吗?”

沈白忽然有些玩味地停住脚步,微微回身看着坐在马背上的陆元青,“元青,你可曾如我这般牵马而行过?”

见陆元青闻言有些微怔的表情,沈白弯起唇角,“你牵着马走在前面,而你心上的那个人坐在马上,你们偶尔会交谈,可多数时候是牵马的人说得更欢,马上的人只是静静地聆听。在牵马人扭回头看不到的时候,马上的人会温柔地凝视她触手可及的背影,想象她神采飞扬的表情……可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这样的时候……陆元青有些迷惑地看着沈白微笑的样子,他此时说话的神情很动人,他此刻似在缓缓贴近的声音也变得格外的蛊惑。此情此景很熟悉,似乎真的有这样一个春日杏花开的午后,她曾这样和一个人牵马而行,她回头和马上的他说个不停,只为了捕捉他因她而展露出的丝丝笑容……

“执意跟来的理由是什么?”回头就可以看到他低语的神情。

“我担心你……”脱口而出的梦呓。

有温暖附在手背上,那执在掌心的瞬间心动挥之不去,“真的吗?”

马上、马下、回眸、凝视……陆元青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张触手可及的脸,或许等到指尖的温暖传递过来后,她就会说服自己这次真的不是梦境,真的不是。

沈白怔怔地看着陆元青伸过来的手,他惊讶于她眼底那抹令人心醉的柔情,心知有异,可是他还是不想避开她抚摸过来的手。

她的手终于还是没有抚上他的脸,喷溅到他脸上的液体击溃了这层温情。脸上的血点是冷的,摸上去一层令人惊悸的死气。

“元青!”沈白惊呼。

陆元青倒下去的冰冷身体跌入了沈白怀中,她费力强撑着那口气挤出几个字:“快走,此地有……”

(7)幽冥鬼府

醒来后睁开眼,似乎是晚间了,四周一片漆黑。陆元青微微动了动腰,就觉得环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传入耳中的声音略显疲惫,“你醒了?”

这个姿势……虽然黑是黑了点儿,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形也不是很难猜测,她应该是坐在沈白腿上的,因为地上不会这么温暖且柔软。她应该是在沈白怀里的,微微侧头便能嗅到他身上那独特的浅淡香气。沈白应该是紧搂着她的,而她的手……陆元青下意识地摸了摸,呃,这样的线条和手感,是他的腰吗?

他的呼吸似乎瞬间急促了起来,但很快被苦笑代替,“现在还难受吗?”

陆元青摇了摇头,“难受的应该是大人吧。”她的耳朵贴上沈白的胸口,“你费了很多内力吧?”那种浮动在他身畔的气变得缥缈而无力,从前的那种充沛和挥洒自如似乎消失无踪了。

她叹口气,“我骗了你,你大可以扔下我一走了之的,你干吗还要救我?”

“同样是毒,你扛不住,而我却无事,我猜想八成是和我的内力有关。可是我真的在你身上试的时候才发现你……”

“血行和常人相逆,是吗?”因为血行不顺,所以逼毒定会格外辛苦。

沈白微微沉默片刻,才低语:“你并不是没有内力,所以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事情应该是有所隐瞒的,不过你的内力确实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这也是事实,原因我还想不明白。”

“那你还要耗费自身的内力来救我这个满口谎言的人?你不怕真如你所猜测的那般,我将来会是你的敌人吗?”

“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也不后悔今日曾这般救过你。”沈白的手在陆元青脑后轻抚,“理智上我应该怀疑你,可是感情上我选择相信你,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我自己负责。”

陆元青没有说话,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她能感受到沈白胸口的起伏和心跳。

良久她才道:“这是哪里?”

“或许是地牢吧。”

“地牢?”是有一股潮气弥漫,该是地下。

沈白蹭了蹭她的脸颊,“这个对手真是高明得很,先是在生门布下毒雾,然后又在我带你避走的路上设置了机关,平日里我一定能避开,不过为你逼毒耗费心力过多,所以有些力不从心。”

“每一步都计算得很好,似乎我们一切的反应都尽在他掌握中,这个人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们会不按照他安排好的一步步走下去,这样的自信心有些……”陆元青倚在沈白怀中,“无论这个人想要做什么,至少能肯定他目前还不想要我们的命。如果他想要杀我们,他布下的毒就不会刚好能被大人的内力所解。我想我们应该四处找找线索,不,应该说一定会有线索。”

这么说着,陆元青手臂撑地想要站起来,却被沈白抓住了那只手,他将那只手捂在胸口,“再等一会儿,好不好?”他的声音这么靠近,低低的、暖暖的,在静寂中更添迷惑人之感。

说不上为什么,陆元青只觉得脸颊浮上了一丝热气,其实此刻就算伸手去摸,那张脸一定还是冰冷的,所谓的热只是自己的臆想罢了,可是她却不由得庆幸四周这么黑,所以沈白看不到她此刻的样子。

元青,你其实是有些喜欢我的是不是?沈白曾经的问话她没法回答。所谓的喜欢如今说出来只剩下一种无力的苍白,喜欢吗?这样一个人没有理由令人不喜欢吧!如果是从前,如果是从前……可是没有如果,没有。

“这么靠近彼此的时刻我希望能够久一点儿,所以再等一会儿,好吗?”沈白搂紧陆元青,“此行前途未卜,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不知该说些什么,装傻或者出言讥讽都觉得自己很过分,唯有沉默。

“元青……我表字观澜,一直以来你都是称呼我大人,我很想听听你称呼我的字。”沈白忍不住这么要求,但却不认为陆元青真的会给予什么回应。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答应解你一个疑惑,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一定如实相告……观澜。”两人温暖相依,黑暗里陆元青的回答字字清晰。

沈白僵住,“你说什么?”

陆元青笑,“只能问一个问题。”

“不是这个,是……”

“观澜这个名字很好听。”

狂喜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沈白忍不住去抚陆元青的脸,“青儿……”

“我会好好活着,所以你也必须是。”陆元青抬手抚上沈白停留在她脸颊上的手,“我的夫君要比我活得更长久,我才开心。”

沈白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声在令人绝望的无边黑暗中竟然带起一股生机,“你终于答应我了,我怎么舍得死?元青放心,想要我死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哦……刚刚还这么失落,现在又精神百倍了?原来是装给我看的是吗?如果是我……”

“不许反悔!”沈白侧头吻下来,他的唇温暖柔软,带着他特有的那种馨香,温柔地落在陆元青的唇上。

陆元青的唇带着凉意,却也因为这股凉意使得那种细腻的触感更加撩动人心,逼人只想不断地深入探寻,去寻找那冰冷背后的温暖。

不是第一次喜欢别人,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喜欢。与聿波蓝初始的感情带着年少的任性与轻狂,总是轻易便能令人燃烧,可是伤人也最重。

可是与沈白……甚至都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好像是慢慢将你蚕食的习惯,又好像是平静湖面下的点点涟漪,一点一滴积累下的默契与欣赏,就像此刻的吻,不会惊心动魄到粉身碎骨,可是却萦绕纠缠丝丝缕缕,令人心底一片宁静的温暖,不忍推开。

是啊,不忍。不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更不愿看他这般意志消沉。从前的自己任性妄为很少替别人考虑,如今历经世事变换也总该学着替别人着想些吧?或许这也是情意,是那个痛定思痛成熟沉稳后的自己所能够给予别人的情意。

“两位真是好兴致。”这声音来得甚是突兀,带着令人嫌恶的阴冷和黏腻,如蛇般瞬间便爬遍了全身。

沈白抬首,安抚地搂住陆元青的肩膀,待呼吸平稳才道:“阁下兴致岂不是更好,躲在这么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观看别人亲热。”

“呵呵。”那声音笑起来,陆元青只觉得这笑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叠叠难以分辨。

“这个人并不在这里。”陆元青附在沈白耳侧低声道。

“不错啊不错,这位公子怀里的这位……公子猜得不错呀,哈哈。”那声音很有些自鸣得意的味道,“不过再聪明的人进了我的幽冥鬼府还是要听我的才能活命。我呢,已经给了你们亲热的时间,也算仁至义尽了。现在你们给我站起来!”这最后一句语意忽然凌厉非常,带起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冷之气。

“阁下是鞥古村的人吗?”沈白整了整衣袍,扶陆元青站起,随后倚靠身后的墙壁反问。

“现在是你们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而不是来问我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那声音有些不悦,“现在往右走,在拐角处有火折子和油灯,你们先点燃油灯。”

沈白拉住陆元青的手,“元青,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我都会牢牢地拉住你的手,我不会放开你,你也不许松开我的手,知道吗?”

陆元青似是笑了笑,“是,观澜兄。”

沈白一手牵着陆元青的手,一手摸索着石壁前行。无论这个莫名其妙阴阳怪气的人出于何种理由和动机,他们都不可掉以轻心。这个阴冷的地牢明显机关重重,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要他们做什么,但他们却时刻都要警惕此人布下的陷阱,谁知道他让他们去取油灯是什么意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能贴墙而行至少比走在正中间当所谓的箭靶子要好得多。

“这墙壁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不新不旧,少说也有个两三年时间了。”忽听陆元青跟在自己身后自言自语。

“能开凿出这样一个地方,所耗费的人力应该不少才是,可是此地远近也无村庄,人又从何处而来呢?”沈白和陆元青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摸着这石壁研究。

“人确实是需要,不过有时候人力很难做到天然生成的模样。”陆元青似是摸到了什么,一拉沈白,“观澜,你摸摸看,对,就是这里。”

“脉络延展,由浅至深,刚刚那段是人工开凿无疑,不过这里的石脉纯属天然生成,触手圆润光洁,就像是……常年被水冲刷一般。”

“确实如此,那么说这个地方曾经是……”沈白的话尚未说完,脚下就感觉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微微弯下身去摸,可是摸到的瞬间,他身体微微一僵。

对称的两孔下是整排的细牙……人头骨!

(8)死生游戏

“元青,小心。”

“如果这个人要杀我们,刚刚他可以有很多机会,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既然肯这么大费周章,就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就死。”陆元青拉住沈白快走几步,“我们就照他说的做。”

顺着石壁走到头向右拐,果然有个避风的凹陷之处。陆元青低头一摸,果然有备好的火折子和油灯。

陆元青打亮火折子,随后点燃了油灯。沈白默契地与陆元青靠背而立。借着油灯的光亮,这处黑暗之地终于被窥得了概貌。也正因为终于看到了这地方的全貌,才令沈白和陆元青显得极为吃惊。

刚刚的石壁,此地的潮湿,冲刷的痕迹……种种的种种,在黑暗中一次次地猜测,也不会猜到这个地方看起来竟会像一个农家的样子。

无论此地到底在哪里,它曾经应该是什么地方,此时此刻展现在陆元青和沈白面前的是一处精心布置过的农家。

有木板床、有石桌凳、有山中捕猎的长弓,也有淘米洗菜的竹篓……陆元青从面前的木床扫视到壁挂的长弓,最后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床前矮凳上的一件白衣上。

陆元青观察这间地下石室的同时,沈白找到了刚刚摸到的那个人头骨。衬着暗淡浮动的火苗,那个头骨显得鬼气森森。它睁着噬人的两个黑洞,诡异地与沈白对视。

陆元青走到矮凳前拿起了那件白衣,微微翻开里怀,上面触目惊心的点点血迹由浅至深。

“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来猜猜看这间房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猜对了通往下一阶的钥匙我便会双手奉上,如果猜错了,我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这间石室就能瞬间将你们碾成肉酱。”

这果然是个充满了机关的牢笼。沈白弹了弹骷髅头凹陷的鼻骨,将目光锁定在了另一个墙角处,那里还有两个人头骨。沈白皱眉走近,发现这两个头骨要比他拿在手中的头骨大上一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此刻就是不答应恐怕也不行了,不过我这个人想事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眼巴巴地看着,所以这段时间内还请这位……姑且称先生吧,还请这位先生暂时回避。”陆元青捏着血衣开口,“我知道这间石室内的所有阁下都能看到,虽然你并不在这间石室里,不过此地巧夺天工的构造和布局不难看出这明显是个机关大营,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们是跑不出去的,不是吗?”

那声音冷笑了一阵,“算你识相,好,我就给你一点儿时间。一盏茶之后,我再来看二位,不过到时候看到的是二位的尸体还是活人,那就不好说了。”

“不劳阁下费心。”沈白冷淡道。

周围很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沈白和陆元青对视片刻,才道:“元青,你觉得此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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