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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最后岁月(2)

黎元洪的第三个爱好就是交朋友。黎元洪本人相貌堂堂,态度和蔼,大凡见过他的人多半会认为他是一位忠厚长者。薛观谰评价他说:“然黎氏态度冲挹,面有愉色,不似袁项城之危重,也无段合肥之严肃,使人易于接近,不感拘束。”黎元洪也确实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他二度出山在北京任大总统时,家人不在身边。黎元洪有什么高兴或抑郁的事情,就经常和身边的警卫聊一聊。黎元洪衣锦还乡祭祖,接见当地绅士名流时发生过一件颇具戏剧性的插曲,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出黎元洪的平易近人。在黎元洪接见的绅士中,有一位年纪在五十开外,可是胸前却蓄有长髯,仪表甚为别致。黎元洪缓步上前,低声询问:“先生高寿?”

其人欠身回答说:“七十有六了。”

黎元洪笑着点头说:“仁者得寿啊!”

午后宴会结束,大家都在客厅闲坐用茶。黎元洪手捧茶碗,又盯住“美髯公”了,走上前去问:“老先生春秋几何?”

那人急忙起身回答说:“虚度八十三岁了。”

这件事在黄陂社交场合流传成笑话,凑成了一个歇后语为“某人的年纪——可大可小”。黎元洪也不以为然,一笑了之。

黎元洪晚年闲居天津,更加好客。他对于来访的客人,格外热情,一般都会留下用餐。他还经常邀请在津的外国外交官、驻军军官、租界工部局负责人及外国工商界人士到家中做客。宴会前,黎元洪总是按西方的习惯先发出请柬,客人到来时一定穿礼服迎接。在就席之前他往往要亲自检查一下餐桌的布置以及是否放好英文印刷的精美菜单。1926年,世界青年组织约两千人到天津,黎元洪以个人名义热情迎接,为每一个人准备了一份茶点。有时,他也以中餐来招待天津当地的军政首脑和各界名流。每逢节日,黎元洪都在公馆中举办招待会,宴请亲朋故旧或外国朋友,并在他的私人戏院里举办舞会,在庭院里放焰火以示庆祝。

在外国朋友中,黎元洪最喜欢和美国人交朋友。美国木材大王罗伯特?大莱每次到中国,总要去看望黎元洪。黎元洪在天津盖房时的木料就是从大莱木行购进的。大莱利用此事,广为宣传自己的木料公司。美国钢笔大王派克也专程拜见过黎元洪,并将一枝朱砂色特制金笔送给黎元洪,并请黎元洪用这枝笔为他签字留念。此外,还有英国报业巨子北岩公爵也曾到天津拜访过黎元洪。各种节日中,黎元洪最重视的是民国“双十”国庆节。他说:“我虽然已不是总统,但是做为平民也应庆祝这个日子。”每逢民国国庆之际,他都准备烟火和露天电影,和民众共度节庆。毕竟,黎元洪是一手缔造中华民国的首义元勋,每每回想辛亥革命之后的政治生涯,总难免感慨良多。

处于人生夕阳西下阶段的黎元洪和妻子吴敬君一起,把佛教作为信仰的归宿。也许,他的开明谨厚,多多少少来自于他的宗教信仰。

晚年的黎元洪,已经离开政治上的纷纷扰扰,但身体却因年老和病魔的纠缠而每况愈下。多年来,他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压症,由于在当时没有特效药,发作得越来越厉害。

1926年10月下旬,黎元洪突患脑溢血,经名医诊疗抢救,两个月后病情渐渐好转。到次年清明时,身体已经基本恢复,甚至可以独自出外散步,偶尔也能进行郊游了。然而就在黎元洪生病期间,他所饲养的两只观赏孔雀,突然死去了一只,黎元洪感到非常难过。

时局的变化并没有因为黎元洪的引退而停止交替更迭。转眼之间,北洋系的实力在南方革命军的北伐进逼下江河日下。蒋介石俨然已经成为中国新的政治明星。1928年5月,蒋介石的北伐军前锋已到山东境内。黎元洪的副官唐宾如告诉他说:“蒋介石的军队已到临城,要没收中兴煤矿。”中兴煤矿是黎元洪投资最多的企业,黎元洪是该矿的董事长。黎元洪晚年的收入中,不少来自于中兴煤矿。听到这个消息,黎元洪受到很大刺激,急忙派长子绍基携带自己的亲笔信,去南京找老友谭延闿向蒋介石疏通。蒋介石称:“别人的我没收,黎黄陂的我不能没收。”但是蒋介石却向中兴煤矿发放“二五库券”一百万元。公司经济困难但又不敢拒绝,只好将库券打折扣让给银行,才勉强应付过去。为此,公司损失很大。但随后蒋介石又下令叫中兴煤矿公司承担军饷一百万元,如逾期不交,就没收煤矿。公司想方设法,四处筹款才勉强筹集到一百万元军饷。黎元洪精神上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心中隐隐不快,乃至诱发旧疾。

1928年5月25日,黎元洪与夫人去英租界赛马场看赛马,忽然昏倒。随即请名医会诊,但始终未见成效。6月1日,黎元洪自知时日不多,便示意秘书瞿瀛起草遗嘱,告诫子女勿问政治,从事实业。宣读后,黎元洪钤章签名。6月3日凌晨,黎元洪昏迷不醒,刻刻濒危。晚上22时,黎元洪病逝于天津英租界寓所内,享年六十五岁。令人称奇的是,黎家所饲养的另一只孔雀也突然死去。

综观黎元洪的一生,可谓风云际会,机遇得天独厚。身处中华民国变乱政局而能够三次出任副总统、两度为大总统,绝非“庸暗”两字可以概括。虽不是雄才大略,亦非等闲之辈。

黎元洪死后,其遗嘱立即以通电的方式发表,主要内容有十项:

一、国民对于济案应以沉毅态度,求外交正义之解决,不能有轨外行动。

二、从速召集国民大会,解决时局纠纷。

三、实行垦殖政策,化兵为农工,勿使流离失所。

四、调剂劳资,应适应民族心理及世界经济趋势,统筹兼顾,制定详细法规,行之以渐。不可破坏社会秩序与家庭关系,俾免各趋极端,庶共产萌芽无从发现。

五、振兴实业,以法律保障人民权利。

六、正德、利用、厚生,不可偏废。数千年立国之根本精神、道德礼教,常较物质文明尤为注重。

七、革命为迫不得已之事,但愿一劳永逸,俾国民得以早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八、参酌近今中外情况,似应采用国家社会主义,不可逮思废除国界,为列强所利用。

九、早定政治方针与教育宗旨。

十、民元以来,凡无抵触国体之创制,均应一律保持,请勿轻议纷更。(申报192867、9)

黎元洪逝世,引起了各界的强烈反响。天津、北京、上海、南京、武汉等城市的报纸,纷纷刊载评价黎元洪一生功过的文章。天津《大公报》发表社评称:“综观君之于民国,以首义元勋任合法之首,及其晚年下野,爱好和平,反对专制……中华民国史之第一页,将永与君之名字以并传。”国民政府也发布了优恤令,称颂黎元洪“辛亥之役,武昌起义,翊赞共和,功在民国。及袁氏僭号,利诱威胁,义不为屈,凛然大节,薄海同钦”,表示黎元洪的丧葬典礼要“优隆”。7月3日,国民政府内政部部长薛笃弼致电黎绍基,称将为黎元洪举行国葬。

黎元洪的丧葬过程大致经历了天津殡殓、北京追悼、武昌安葬三个阶段,前后历时十余年,可谓盛况空前。黎元洪的遗体于6月4日入殓,7月16日至18日开祭。开祭之日,灵堂两侧放满了各界敬送的挽联、花圈、祭幛。黎元洪的老友章太炎所送的挽联别具一格:

继大明太祖而兴,玉步未更,绥寇岂能干正统;

与五色国旗同尽,鼎湖一去,谯周从此是元勋。

此联巧妙地把黎元洪比做三国时代的谯周,经历了蜀、魏、晋而立于不败之地。开祭之日,天津市各机关均下半旗,国民政府代表、天津市市长南桂馨着礼服致祭,各界吊唁者络绎不绝。黎元洪生前的对头,1926年下野的北京临时政府执政段祺瑞亲自来到灵堂祭吊。段祺瑞往吊黎元洪“三鞠躬毕,喟然而退,似有无限感慨者”。蒋介石、阎锡山、李宗仁派来的代表及河北省政府主席商震等纷纷致祭,驻天津的各国外交官也前来致祭。

19日上午8时,灵车出殡,其仪式之隆重被报章称之为“破天荒之大出丧”。灵车由武装军警五连之兵力护送,在津埠租界中尚属首次。出殡后,灵柩暂厝一别墅待葬。6月中旬,新编历史剧《黎元洪》在津公演。7月下旬,津埠各影院还加映黎元洪出殡的新闻纪录片。

10月26日至28日,北京举行了对黎元洪的追悼活动。10月中旬,由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阎锡山、第四集团军总司令李宗仁、第四集团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总长李济深以及北洋元老王士珍、河北省政府主席商震等数人发起,联名通电公告于众,在《大公报》上连载三天,决定于10月26日至28日在北海公园天王殿举行追悼会。26日上午8时,黎元洪子女黎绍芬、黎绍业等到达北京追悼现场。8时半,朱绶光代表阎锡山主祭。11时,周震麟代表国民政府公祭。津京等地老友陈调元、徐源泉、江朝宗、张荫吾和各方人士以及外国驻华公使代表、代办等分批临祭。追悼会的第二天和第三天来祭者多为外省、市代表以及北平市各机关的代表。

黎元洪去世后两年,妻子吴氏也病故于天津。根据死者生前的遗嘱和家属的要求,决定最后安葬在武汉。1935年11月24日,时隔七年之后,国民政府又在武昌为黎元洪举行了国葬典礼。湖北省主席张群组建“黎前大总统国葬典礼办事处”,办事处干事为金巨堂、周君量。在葬礼举行前数日,在报纸上发表启事通告全国,并致函各界人士及外国驻汉领事,告知国葬的时间、地点、灵柩安葬处及注意事项等,并决定国葬时全国各机关、团体、学校一律下半旗致哀,各游艺场所停止娱乐一日。墓地选址为武昌卓刀泉南土山,下葬的时辰为12月24日下午15时。

11月24日上午9时许,参加黎元洪葬礼的中外各界人士及民众从四面八方涌向洪山宝通寺。武汉地区参加葬礼的人最多,可谓万人空巷。在汉阳门码头候车的人达数千之众。9点至11点,该处的人力车也忙得不可开交。尽管有些车夫乘机抬高价格,仍然供不应求。在来宾中,有国民政府代表李书诚,行政院代表贾士毅,考试院代表程其保,内政部代表孟广澎,司法院代表史延程,海军部代表程武民,审计部代表任应钟,交通部代表高建梓,中赈会代表贺衡夫,武汉警备司令陈继承,湖北省政府秘书长卢铸,省政府委员熙绩,省党部委员周唯真,武汉大学校长王星拱,上海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以及英、日、法、德、美、葡萄牙、意大利、丹麦等十二国驻汉领事等,应邀和自发参加葬礼的人员总计五万余人。宝通寺门首扎了一座牌楼,上面横书“黎前大总统国葬启灵处”十个大字。两旁铺成甬道,通往祭堂。祭堂扎满黄、蓝、白三色彩绸,灵柩前竖白色长帷幔,上挂黎元洪遗像及国民党党旗,显得十分庄严。灵帷前放置餐台一张,上供花篮、供果等。

10时20分,各高级机关代表齐集祭堂,举行启灵公祭礼,由国民政府代表李书诚主祭,程其保、孟广澎、史延程、贾士毅、陈继承、卢铸等陪祭。在哀乐声中,有关人士代表敬献花圈。黎元洪的遗族黎劭平宣读官方草拟的祭文。祭文读毕,全体默哀三分钟。接着,参加葬礼的全体人员向黎大总统及黎夫人遗像行三鞠躬礼。黎元洪之子黎绍基、黎绍业站立左旁答礼。礼毕,代表退出礼堂,开始启灵。11时,鸣礼炮十九响,各界代表列队,恭送灵柩,共分八个行列,每个行列内均有一个军乐队演奏,并有警备旅、分安局警察队、骑兵连及海军队整队参加维持秩序。沿途民众自发排列数百处香案举行祭祀。另有汉口市政府、二十八军、汉口市商会、省保安处分别设置公祭处公祭。下午13点30分,灵柩到达卓刀泉。由总指挥传令各界代表和参加人员,按行列次序分左右两行对立,脱帽向经过的灵柩行礼。

随后,各界来宾依先后次序随灵柩到墓地参加葬礼。下午15时,灵柩下葬,军乐大奏,鸣礼炮一百零一响。各界代表及来宾先后进入祭堂,举行安葬礼。

国葬后不久,即开始修建墓基、刻立墓碑。碑文由章太炎撰,李根源书。墓园占地约百亩,1938年武汉被日本军国主义者侵占时,尚未最后完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墓园被湖北省林业厅勘测设计大队占用,但坟墓保存完好。“文化大革命”中墓园被毁。1981年辛亥革命七十周年之际,武汉市政府拨款修复墓地与墓园,但不久之后就塌陷。1985年又再度拨款修葺,墓前树有“大总统黎元洪之墓”的石碑。这位长眠于地下的中华民国风云人物,随着墓碑一起经受历史的考验。

黎元洪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他由湖北新军混成军协统,平步青云,一跃而为湖北大都督。在随后的政治生涯中,又三任民国副总统,两次荣膺总统桂冠。然而,作为一个不入流的政治家,他在政治上并无建树。加之性格柔暗,胸无城府,这异乎寻常的青云直上带给他的却只有悲剧,一个令后人感慨和深思的悲剧。

尽管黎元洪一生都没有摆脱位尊权轻、任人摆布的命运,但毕竟他的名字与中华民国史上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的俭朴、谦逊,与同时代横征暴敛、不可一世的封建军阀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他赢得了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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